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池疏影近来噩梦不断,时常梦见苏隽,时常半夜里哭醒,时常像这样唤着苏隽名字哭着醒来……从苏隽死后到现在,她自己都算不清有过多少回了。被楚琛撞见,或是楚琛知道,是早晚的事情。
“听说你近来睡得不好,我来看看你。”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黑暗里响起楚琛一如既往低沉醇厚的声音,他转身点亮一支烛台,端来池疏影床前,“你做噩梦了,我喊你很久,也没能把你喊醒。”
风雨交加,烛光黯黯,池疏影蜷腿抱膝,梦里的场景仍是心有余悸。
“噩梦而已,当不得真。”楚琛在池疏影身旁坐下,握住池疏影手安慰她道,“都过去了,我在,小影不怕。是不是又梦见大火了?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不省心?唉。”
二十年前,流落大漠的小姑娘,时常噩梦不断。铺天盖地的大火,倾倒坍塌的屋梁,被赶出家门兵荒马乱,重伤却被遗弃的恐惧无助,天翻地覆的境地,曾经是日日夜夜缠绕池疏影无休无止的噩梦。
那个时候,楚琛每晚都要守在池疏影身边,他睡得轻浅警醒,池疏影稍稍有不对,他便会轻声唤她醒来,然后抱着她,哄她,问她又做了什么噩梦,再告诉她,梦都是假的,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可是……大漠的深夜,没有电闪雷鸣的滂沱大雨。
池疏影一哑。
那一声“苏隽”喊的清楚大声,她知道楚琛听到了。楚琛这是在装糊涂,他不想追究,给她台阶下,可……
池疏影更明白了另一件事,她的“执念”,已经骗不下去自己了。那个笑嘻嘻地意外闯进她的世界里的男人,早已把她的心填满,留下一道又一道泯灭不掉的痕迹,令她日日夜夜满心满眼里都是他——
她恍然惊觉,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一次梦见过和楚琛成亲、或是成婚后的情景。她的梦里,与楚琛只有过去,没有将来。
但是苏隽,不一样。
陡然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念升起,池疏影认命地合上眼睛,把脸埋进膝盖里,微哑的声音说,“我梦见我同苏隽死了——就在我和他成亲拜堂的时候。”
轰隆又一声惊雷厉电劈碎雨幕,屋里黯淡的烛火一抖,映在墙上的人影,顿时歪斜破碎。
……
山林间。
大雨瓢泼,电闪雷鸣。阴风怒号,草木瑟瑟。
夜色沉沉,雨水冲刷开刀刃上流淌的鲜血,雨笠下隐约显出半张清冷的脸——
“苏筝苏笉在哪里?”
文萱背靠着山石半跪,浑身上下雨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艰难地用佩剑支撑着身体,她早已战的筋疲力竭。
寒风萧瑟,提着刀的女子上前半步,劝文
萱说,“共事多年,我不想取你性命。交出苏筝苏笉,我替你向主子求情,送你远走安享晚年。”
“呸!”文萱恨恨骂道,“你个叛徒,枉小姐那般信任你!”
那女子似是轻幽幽叹了口气,不再多劝,向身侧一对兄妹下令道,“路平,顺儿,这边交给你们,可知道怎么做?”
“姑娘放心。”路家兄妹颔首领命,“属下明白!”
……
池疏影以为楚琛听了她的回答会生气,起码不发一言地离去,但是,并没有。
楚琛只是呼吸一重,顿了顿,而后伸手把池疏影揽进怀里,轻声问,“吓坏了?别怕,朕在呢,阴魂怨鬼不敢烦扰你。是不是很久没能安稳休息了?是我疏忽了,好好睡吧,今晚我守着你。”
楚琛待她太体贴温存,池疏影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哭什么?”楚琛替她擦起眼泪,哄道,“好了,不哭了小影,我不是很早就给你说过,梦都是假的么?当不得真,我不会在意,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对不起哥哥……”池疏影啜泣不止,眼泪越流越多,她泣不成声道,“哥哥对不起,我……”
她后悔了,后悔杀了苏隽,于是放走了苏笉苏筝她们。
她也后悔,后悔她后悔自己杀了苏隽,后悔放走苏筝苏笉。
她放走的,那可是手腕老辣的苏相苏笉和桃李天下的苏座师苏筝啊!这两个人放出来,简直就是她亲手挖了个能把楚琛埋死的深坑!然而池疏影偏偏这么做了,冲动行事、不顾后果,似乎有一种原始的本能的直觉支配了她的思考她的行动。这不像她,可她却还是救走了苏筝苏笉。
她是要害死她的哥哥啊!
她都是干的什么事儿啊!
池疏影脑子里一团乱,也许有误会呢?也许是事出有因呢?她怎么能这样害哥哥呢!
仿佛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起来,缥缈遥远,这感觉实在是压抑的难受。
楚琛还在哄她,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曾经是池疏影年幼时最安稳依赖的地方,可现在……
现在,哥哥待她一如既往毫无底线的宠溺,而她,却背叛他做了这样要命的事情。
池疏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楚琛怎么哄都哄不住,于是楚琛深深叹了口气,说,“小影,苏笉姐妹是你放走的,对吗?”
池疏影一怔。
“她们走的是京城地道。”楚琛毫不意外地说,“京师的地道,是定都后不久,曾祖亲自设计督建的。阖京地道机关的图纸,康文帝传给了皇祖父,皇祖父交给父皇,父皇又手把手教我记在了脑子里。天底下,能绘出京师地道机关全貌的,除了我,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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