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除了你,他们看不见我……接着就挂起大风,你惊恐地看着我,天昏地暗,我追着你跑到节度使府祠堂,然后……看到很多牌位,你哭的痛不欲生。很多人,你伯母,祖母,大伯,你爹娘,你兄长,还有娅卓……所有人的牌位,都在。而你最后一个哭的人,是我。”
苏隽讲过的话突然闯进脑海,池疏影抬眼看着一座座黑漆漆的牌位恍恍惚惚地想,可不是么,池氏啊,灭族了。昌荣数百年,就连犬狄南侵朝廷败退也没能断了风骨和香火的氏族啊,而今,只剩两个女儿,与这数百灵位了……
楚琛这网布的真大。
楚琛这手,下的真狠。
这般想来,连当年父亲与来追捕楚琛的魏郯那一场冲突也有了解释就说嘛,她爹纨绔归纨绔,大事儿上向来拎的清楚,又怎能好端端招惹上魏郯还闹得不可开交?不知道叶然为了助楚琛脱身,从中挑拨了多少事情。池疏影想到,她和楚琛第一次说话,得知她是节度使府的二小姐,楚琛莫名其妙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三个字,楚琛说的可真是不亏的。
烛火黯黯,池疏影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上一次这样长跪在这里,是在八年前。八年前的那个寒冬夜,形容枯槁的祖母,逼着她在这里,对着池氏和轩氏的列祖列宗起誓:
——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在上,我池氏女疏影,今日起誓:承继先祖意志,以光复前朝大业为任。不得存私心,存杂念,不得耽迷旧情,不得沉溺儿女私情。此生至死,不得再见先太子楚琛。不得借西北之力,为其行任何便利。若违此誓,只叫往日恩情成仇,相恨相杀,不得好死。
池疏影发了毒誓,完完全全拿到了西北军权,她带着部下征战草原,带着雄兵重归家园,扼控大漠称霸西域,又自立为王挥师东进。她带领着不屈的西北儿郎们缔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令西北这一尊庞然大物在宁希的版图上悍然崛起。
她是当之无愧的西北王,但她却没能守住这个誓言——
“若违此誓,只叫往日恩情成仇,相恨相杀,不得好死。”
祖母一语成谶。
池疏影在啜泣。
她全身都在颤抖,压不住崩溃的情绪。
“爹,娘,祖母,哥……”颓然地跪在灵位前,池疏影心里苦涩,苦的她苦胆汁一阵一阵地上涌,“我好想你们,我错了,我好想你们啊……”
西北池府祠堂牌位前的长明灯,无喜无悲,从未熄灭,幽幽地燃了一年又一年。黯黯烛火飘忽弋弋,他们的音容笑貌在幽暗的光晕里隐约浮现——
池疏影想他们,想一位又一位逝去的亲长,想一位又一位在十年离乱里殉难的军民百姓,更有……
p;——“而你最后一个哭的人,是我。”
苏隽啊,活生生死在她眼前的人,那个傻子,池疏影一想起他,心里一阵阵抽疼的厉害。
——“我就是疯了!你当我不想回京?我回京你怎么办!你以为这时候姐夫他们能由你回京搞风搞雨?你还想去帮楚琛?他现在自身难保!你上京就是找死你知不知道!”
——“傻姑娘,只要你不想取我性命,我哪里舍得去死?”
——“疏影,是不是若是我真的我死了,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为难?”
不是啊,不是的。她怎么可能想要苏隽死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这份感情,来的让池疏影害怕,让她无措,她想逃避,却不想越陷越深。于是她夹在感情和早已为自己设定的执念里迷茫挣扎,摇摆不定,她向来是杀伐果决惯的,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因而更想逃避,想否定,想拼命的想斩断这份意外的情絮,把一切交于冷酷的理性决断……
于是,池疏影成功了。
然后,她后悔了。
而现在,她的执念也彻彻底底的崩塌殆尽,像是把刀子,绞的她的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池疏影悲痛欲绝浑身颤抖,伏在地上泣不成声,一阵阵刀割针扎样的疼痛袭上心头,疼得她几乎窒息。
……
池清站在她身后五步远的位置,倚着廊柱,抚着显怀的肚子,默默地陪着她,到了天黑。
月上初稍,夜色渐暗,池清轻柔开口,“疏影,天色晚了,该吃饭了。”
池疏影没有动。
“阿姐,”池疏影背着她,问,“当年,你为什么怀疑,伯母的死与我有关?”
池清沉默了下,说道,“是一盘糕点,小时候,我常拿母亲房里吃剩的糕点去后院的小门外喂野猫,母亲死后,我见一只常来吃我糕点的猫儿,怀着崽,同母亲血崩的死相一模一样。可我拉着平姨再去看时,连血迹都被人打扫干净了。平姨也莫名死了之后,荀嬷嬷就不许我再宣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她教我什么都不要说,只用一双眼睛看,但凡害人总有目的,只要留心看着府里内外有什么不一样的,是人是鬼,都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然后,母亲送葬的路上,你就出现了。”
“果然啊……”池疏影一叹,“原来当真是因我而起。”
“何必想那么多再惹烦忧呢?”池清走过去,在她旁边也跪下,说,“祠堂阴冷,女孩子家待久了不好,你若想叔父臻弟他们,明日再来上香。随阿姐出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尉迟哥他们还要过来,到底这里是咱们家的祠堂,我没有让他们进来。”
池疏影摇头,“阿姐,我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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