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正哄张燕笑,宁长悠则是一边听一边摇头。
秦小姐和长公主走进来,两人神态异常。
长公主眼睛有点红,明显是刚哭过,这会还带着泪珠。
秦小姐脸色有点不好看,虽然没有哭,但是看的出心情不是很好。
“怎么了?”
顾长卿收起笑脸起身,站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外面风那么大啊,都快把你吹出眼疾来了?”
张燕也跟着起身,呐呐的看着长公主。
“母亲。”
她喊道,伸手握住长公主的手。
秦小姐回到案几边上坐下,一言不发。
宁长悠坐不住,起身来到她身边坐下。
“怎么了?”
他问道,耳边还传来顾长卿的笑话,长公主被逗弄的虽然还未喜笑颜开,却也开怀许多。
“没什么呢。”
秦小姐挤出笑容看了他一眼。
“只不过昨日还和你说起,眼前这日子是我自己喜欢想要的,接下来可能会更有一番动荡了。”
宁长悠皱眉思索,心里一阵恍惚。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小姐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宁长悠放在身前的手腕。
这几个月来,这样的突然袭击式的把脉宁长悠已经习以为常,也不挣扎反抗,连个反应都没有。
“还好,就是有些内火,天气太热,这也算正常。”
宁长悠不接受她的转移话题,在她收回手的瞬间抓住不放。
“怎么了?说说看!”
他的话里依然很温柔,眼神却不容拒绝。
秦小姐一用力,抽回手,明白宁长悠是想多了。
“虽然我的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是高后一直没有再召见我,又或者从未派人来询问过我,对不对?”
“对!”
“那好,现在我要去见她了!”
————
夜晚雾浓云浅,众人围坐在厅堂前,相谈甚欢。
丰城少雾,京城也是,雾能驱散剩下的热浪,更能成为他们玩乐的工具。
顾长卿起身站到雾中,对着他们比划着手指,因为若隐若现,也因为他故意隐藏,张燕猜了几次也没猜中。
这种玩法很简单也很低级,但是只要玩的人心中欢乐,现场还是能够笑声不断。
秦小姐坐在张燕身旁,偶尔帮忙出谋划策,她的眼神很好,但是眼神再好也不能透过大雾识雾,所以两个人有时候虽然叽叽喳喳讨论半天,命中率依然不是很高。
宁长悠相对来说是最安静的一个,他是男子,性子又平和,更不好跟着两个女子一起讨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心情不好。
白天秦小姐和他说完以后他就心情不好,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秦小姐没有明说原因,也没有明说接下来她会怎么做,但是就这么什么都不说,却让他心中更加难受。
这就跟感觉自己被忽视一样。
顾长卿捡了个石头,啪的打在他面前的地上,吓了他一跳。
“你想什么呢,搞的好像我们不跟你玩一样。”
宁长悠回过神瞪眼,顾长卿却不管不顾。
“瞧瞧这样子,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似得。要不我找个人哄哄你?”
他的话说的凑趣,话尾还意有所指,眼睛也不停的往秦小姐身上瞄。
秦小姐不置可否,拍了拍张燕的手,起身走到宁长悠身边。
“怎么了?难受了?”
她的语气很真诚,宁长悠想点头又不好点,想摇头心里确实憋着不舒服,一时间倒是无奈笑开了。
秦小姐也跟着笑开了。
“走吧,陪我走走。”
她说道,伸手去拉宁长悠。
顾长卿这时走回到张燕身边,两个人并排站着往这边瞄,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他们玩他们的,从小玩到大,你还怕顾长卿吃了她?”
宁长悠欲言又止,看了看态度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顾长卿,明白有些东西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何况张燕现在已为皇后,就算两个人想再有些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廊下就有宫婢站着,虽然低垂着头,但却一直保持着警惕性,这是长公主留下来的人,说是招呼他们,其实也有些看着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说话确实不方便。
宁长悠点头起身,当然没有让秦小姐牵手。
“走吧。”
他说道,含笑,看见秦小姐自然的收回手,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阵高兴。
她终于还是愿意和自己一起前行。
“你刚才是为什么不高兴?”
宁长悠首先开口,试图抢占话语权。
一直以来,两个人之间的交流,若是闲谈,总是他带起话题,但若是说正事,他总是希望秦小姐说的更多一些,更主动一些,结果就是,秦小姐确实说了,但是说的却未必是他最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长公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宁长悠补充说道,单刀直入,一句话说的秦小姐惊讶回头。
她扭过头,透过浓雾看着宁长悠,虽然两人相隔不过一肘的距离,但浓雾下看的却有些失真。
“我……”秦小姐含笑,忽然伸手在雾中抓了一把,随即失笑。
“长公主想让我用自己换取殉葬制。”
话不是原话,意思却是这个意思。
宁长悠楞在当场。
“胡闹,怎么换?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跟一个陋习换?殉葬制是该废除,但怎么拿你去换?”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想法,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的意思,长公主是想……”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最坏的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以命换命。
“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他的声音有些大,这还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二次那么激动,上一次是在发现顾长卿有心隐瞒以及苏璟背叛之后。
浓雾的那一头,张燕担心的声音传过来。
“长悠哥哥,秦小姐,你们还好吧?”
秦小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言不发,透过浓雾看宁长悠的脸。
宁长悠满脸愤怒,无法克制展现在表面,一双从来只带笑容的眼里此时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愤怒,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汹涌而来的慌张。
“你答应了?那我怎么办?你我之间的约定怎么办?你放弃了吗?你决定毁约了吗?”
“你明明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搭成你的性命。高后就算答应,你死了,然后呢?她若是反悔怎么办?你想过吗?”
秦小姐低头,伸手搭住宁长悠的脉搏,脉搏跳的很快,手腕冰凉,她甚至能感觉到,宁长悠的身体在不自觉的发抖。
“别激动,”秦小姐说道,另一只手握住宁长悠的手,“事情并不一定有那么糟糕,我有我的办法,不一定要以命换命。”
秦小姐手心里温暖的温度透过手掌传递到宁长悠身上,宁长悠感觉心底的恐慌一阵阵减轻,愤怒一点点被抽离,只是担心依然不依不闹折磨着他。
“你能怎么办?你这两个月足不出户,外面的暗流涌动你根本不清楚。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愿意参合,但是不代表我不清楚。之前没有你,有些事情高后还压得住,但是现在有你在,外面有些人一直蠢蠢欲动,只是一直不清楚你的态度,所以才没有动手。”
秦小姐点头,握住手腕的手在脉搏上轻轻点了两下。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这也是高后一直为什么不说破我的身份,却一直将我软禁的原因。”
江南一带,当年是秦籍的成名之地,虽然已经一统多年,但始终不能得民心,为此高皇帝和皇上采取的策略都是重税重役重罚,这些年来已经积攒了不少民怨。
如今她的出现,让那些不甘心屈居人下的人有看到了希望。
造反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师出有名,只要师出有名,行之有义,天下归心。
“不止是江南,还有很多……藩王最近都蠢蠢欲动,招兵买马,一方面等待接近的机会,一方面积攒自己的实力。”
“这些事情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是因为事情还没有紧迫严重到这种程度,但是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最后你都落不到一个好结果。”
宁长悠这番话在心底憋了很久,事实上从知道秦小姐身份以后,他就一直在担心观察筹谋整件事情。
他的父亲是赵王,是高皇帝的亲弟弟,当然不至于造反。可是若事情真的失去控制,他和他父亲的身份最多做到自保,要保下漩涡中心的秦小姐完全不可能。
“我跟长卿私下一直在商量这件事,我们两人的想法一致,都是能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什么时候,这件事是三方在角力,高后不会容许他们做大做强,所以你只要保证按兵不动,高后总会有办法处理整件事情。”
宁长悠说到这里重重的吐了口气,声音艰涩继续说下去。
“若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收人掣肘,被人利用,怎么也会想办法将你带出去。”
秦小姐一直握着他的手,听到这里心底一酸。
她对于宁长悠的反应早就料到,也很清楚若是自己如今身处的环境不容许她走错一步,只是有些事情是她不得不做,不管是为了人情,还是为了百姓。
殉葬制本身就是个陋习,陋习当然需要废除。这就好比妖言令,妖言令看似很合理的一个禁令,只是不允许百姓议论皇家事,但需知物极必反,有些事情在压迫到极限的时候会产生反弹。
对于妖言令来说,就是百姓私下谈论和猜忌越来越深,对于殉葬制来说,虽然和百姓无关,却是宫廷里的另一场腥风血雨。
“这件事,我有数,我不会让自己死,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到为难的地步。”
秦小姐说道,声音款款,每一个字都安抚着宁长悠的心。
“你要相信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做到。”
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再活一次,怎么舍得死。
“我绝不会食言。”
若是她必死,那就用死来换取宁长悠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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