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悠虚弱的躺在被窝里,秦小姐将取出来的银针一根一根的洗干净收好,看着被窝里那个男子,嘴唇发白额头全是汗,就知道自己这次下手大概是有些重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取过早就准备好的帕子,轻轻的放在宁长悠的额头上。
其实她已经很注意了,这一年来她下针从来都小心着轻重,要不然他的病也不用拖到这个时候。
宁长悠是个能够隐忍的人,但是却不能忍的下这种疼痛,这一点道理,秦小姐懂。
医者不自医,这没错。
但是不代表她不清楚,自己下手到底会给旁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将银针放到一旁,轻轻放下已经盘了一天的头发,顿时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
长发齐肩,时隔两年,她又做到了。
两年了啊!
秦小姐心中感慨万分。
这两年来,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完成了上辈子未做完的事,毁掉了自己的一头长发,还确定了宁长悠病情的来历。
她知道的事,看到的事,想到的事,做到的事,当时看来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起来,却是多到复杂到接受不了。
秦小姐拿起篦子梳头,望着篦子上的花纹静静的发了会呆。
这个篦子,还是当年青青用过的那一个。当年她曾经用这个篦子给青青梳头,只是好日子才过去一年,青青就魂断京城,在最爱人的怀抱里。
一只手忽然将宁长悠拿着篦子的手握在手心里,秦小姐一惊低头一看,发现是悠悠转醒的宁长悠。
“你醒了?”
秦小姐欢喜的说道,宁长悠醒来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快,这是好事。
“醒了,今天的针真疼啊!”
他说着,勉强要起身,秦小姐连忙放下篦子去扶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靠枕放在宁长悠的身后。
宁长悠却在这时候将篦子捏在手心里,空出来的那只手,悄悄捏住了秦小姐的手。
“坐下吧。”
宁长悠轻声说道,声音疲惫。
秦小姐仔细的瞧了瞧他的脸色,含笑摇头,对坐下来。
“最近你的针,可是越来越疼了。”
秦小姐偷笑了一下,这一点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他不是抱怨,她也不会因此改变。
“我给你梳梳头吧。”
宁长悠说道,将握着篦子的手往前伸了伸。
秦小姐望了一眼依旧被握在宁长悠手心里的手,纠结着是不是要抽出来。
宁长悠也看见了这一幕,连忙放开手,却发现秦小姐转手握住了她。
“无妨,这样也可以。”
秦小姐说着,一甩长发,将长发甩到胸前,往前挪进一步。
两个人的距离更近,宁长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秦小姐的长发。
宁长悠虚弱的笑着,虚弱是因为疲累和病痛,笑着是因为欢喜和幸福环绕在他心中。
“你的长发真美!”
宁长悠说道,伸手用篦子轻轻的扫过秦小姐的长发。
长发顺滑,几乎梳进去的瞬间,篦子就很轻巧的继续往下落。
秦小姐伸手握住宁长悠的手,重新往上放好,一梳到底。
“是啊,很美。”
秦小姐也说道。
宁长悠含笑点头,仔细端详着秦小姐的脸庞,脑海里纷纷乱乱的思绪,逐渐清明。
刚才,就在刚才,他昏迷的时候,脑海里闪现了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
这两年他过的惊心动魄,跟着秦小姐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甚至比他这辈子其他日子经历过的更多。
“我在想,如果那一日,我不去萧家,我一定会后悔的。”
宁长悠说道,换来秦小姐的笑颜。
秦小姐指了指宁长悠的被窝,又晃了晃随身携带的针。
“你知道吗?我也觉得你会后悔的。”
宁长悠哈哈大笑,笑声把刚浓一些的迤逦气氛冲散,他觉得秦小姐真是一个破坏气氛的高手。
“是啊,所以秦大夫,谢谢你!”
他高声说道,声音没有刚醒来时候的虚弱。
“所以你想要什么报答?”
秦小姐也微微笑了笑。
报答么?她已经拥有了能拥有的最好东西,现在又怎么会还要想着要报答呢?
“我要天下享太平!”
她忽然脱口说到,这个想法是突然产生的,随口说出的,却是让宁长悠楞了一下。
“我的笛子呢?”
他说道,四处看去。
秦小姐连忙将收在一边的青竹笛拿过来。
“在这呢!”
宁长悠接过来,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最终感慨的说了一句。
“青竹笛还在!天下就太平!”
秦小姐点头,正欲接话,听见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
她高声喊道,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宁长悠挣扎着也要起来,今天是顾长卿成亲的日子,事多人也多,大概是哪个下人走错了路,钻到了秦小姐的院子里来。
不管是哪个下人,肯定不是坏人。
宁长悠把一半的侍卫带在身边,他如今既然在秦小姐的屋子里带着,这些人肯定就在外面。
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在外面,但是不出声,说明要么就是走错,要么就是认识。
宁长悠看着秦小姐打开门,跟着朝外面看。
“阿懒?”
秦小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讶。
阿懒可不是阿勤,阿勤可能会因为不放心所以悄悄溜回来,看看宁长悠是不是需要照顾,阿懒可不会。
阿懒就算再勤快,他依旧是阿懒,不是懒得来看,而是懒得想多,毕竟宁长悠在秦小姐这里,那是怎么都不会出问题的。
所以秦小姐很惊讶。
“你……你担心你家小王爷?”
阿懒摇了摇头,双手别在后面,站在院子里不说话。
宁长悠也披着大氅走出来。
阿懒立马转过头不去看,秦小姐一回头,发现宁长悠是直接在里衣外面披着大氅,光着脚丫子,眉间还有些惺忪之色。
“公子,你还是进去吧,太丢人了!”
宁长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明白阿懒这是误会了,连忙扭头去看秦小姐,才注意到秦小姐竟然在他昏迷的时候,换上了家常的衣服。
这下还真是误会大了。
毕竟秦小姐可不是轻易换衣服的人。
宁长悠微微有些发窘,他是男人,他是无所谓,更何况他在心中早就认定秦小姐就是他这一身要娶的那个女子,唯一在乎的那个女子。
但是秦小姐呢?
她应该也是不在意的吧?
宁长悠想到,想起秦小姐前面吓唬阿杜和阿懒的称呼,她自称是他的未婚妻。
既然是未婚妻,那……那会在意吗?
秦小姐神色如常,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宁长悠,倒是没有脸红,反而喊着他进去穿鞋。
“我那角落里摆着两双鞋子,你可以穿。”
秦小姐指了指某个角落,果然摆着两双毛茸茸的拖鞋。
拖鞋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家常了,他们平日里除非是洗漱完又要出房间,否则从来不穿。
而秦小姐却一下就备了两双?
“那一双本来就是给你备的,只是还未来得及给你送过去。”
宁长悠的脸色更红了,他看了一眼跟着脸红阿懒,主仆两个人是想到一起去了。
“快去啊!”
宁长悠啊了一声,连忙抬步去穿鞋,秦小姐转过身看阿杜,伸出手。
“让我看看。”
她说道。
阿懒犹豫了半天,终于伸出手,是一只草编的小鸟。
“我想着埋在你院子里,这样青青回来看你的时候,可以看见。”
埋在院子里?
秦小姐仔细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草编鸟,恍然大悟。
“这和当初你给青青编的那只是一样的?”
阿懒点了点头。
宁长悠这时候穿好鞋走过来,接过手中的草编鸟看了看,神色复杂。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但是青青的死依然是他们这些人之间难以跨过去的一个坎。
也许所有人表面上看着都已经看淡看清看明白过去,但是说到底所有人都巧妙的不去谈论青青的存在。
青青是存在的,却只能在所有人心里,就算他们偶尔说起过去的事,青青也不轻易在她们会谈论的事情中间。
“时间过的真快啊!”
秦小姐感慨说道。
“一晃过去一年了。”
伤痕还在,伤口也还在,但是人却已经不在了。
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当人不再处在原来那个令人容易回忆起往事的地方的时候,就算偶尔想起,牵扯到的伤口,也总是没有原来痛一些。
秦小姐微微皱眉,盯着阿懒看。
她和青青的感情是最深的,但是这一年里面却始终避开不去谈关于青青的事情,也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青青依然会出现在她的梦里,但那是不一样的。
青青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只是秦小姐永远都只能记着她欢喜的模样,开心的模样,玩耍的模样,却没有她痛苦的样子。
青青是纯洁的,天真的,喜欢玩闹的,甚至看不见人生悲苦的,但她却不是没有痛苦的。
她的痛苦在于多少次想给秦小姐帮忙却插不上手,多少次想冲到秦小姐前面挡驾却被人紧紧拽在后面。
当然也在,她爱的那个人,至始至终虽然一直都正眼瞧她,却始终没有放在真正的放在心上。
又或者说,放在了心上,却没有放在她想要的那个角落。
“秦小姐,今天世子爷成亲了,我想着,青青一定会回来看看的。”
宁长悠默然,望着秦小姐,满眼都是担忧。
“我……我最近老是梦见青青,梦里面青青虽然都在笑,但是我却看不清她的脸。”
宁长悠惊讶,他从不知道自己这个看上去对凡事都不关心的随侍竟然对青青有如此深刻的执念,深刻到竟然会夜夜梦见这个已经不在一年的女子。
“你喜欢她?”
秦小姐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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