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总是无辜的,苏璟想着家中的那个女子,只因为是个女子,所以身份就起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让他想起秦小姐,不知道秦籍当年看见最心爱的褒娘竟然给他生的是个女儿的时候,心情会是怎么样的?
秦嫃嫃,这个名字,大概就是最好的答复了吧?
嫃嫃,岁月静好,所以秦籍其实当时希望的是自己的女儿有一个安稳的未来,而不是像他那样半生戎马,颠沛流离。
所以秦籍其实在看见女儿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若是夺得天下的事情不能成,就要想办法改变秦小姐的命运了吧?
那自己呢?那自己的这个,虽然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名义上永远都是他女儿的孩子呢?
自己有能力保住她这一生的顺遂吗?
当初他在面对秦嫃嫃的时候,那股子从心底生出来的,试图护着她一辈子的心思和愿望,到底有几分是因为陆青呢?
他深深的闭上眼睛,回想当年的事情,那时候的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发誓要保护另一个孩子,事情到最后自然不能成,甚至多年之后无意害了她,那如今呢?
如今他的羽翼差不多已经丰满,能否护住那个同样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呢?
他长叹一口气,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慢,听的出不赶时间,甚至有可能是故意那么慢的走过来。
他抬起头,发现是骆彬,嘴角微微带起笑容。
他已经二十四岁,认识骆彬却有二十年,两个人若是志气相投,其实可以成为一对忘年交。但是显然两个人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而他也可能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看透了骆彬对高后心思的人。
“她让我来问你,医书怎么了?”
骆彬说道,两人还隔得远远,并没有离的很近,所以声音抬的有点高,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苏璟跟着扫视了一圈周围,下雨天的御花园怎么会有人傻到躲在雨帘里偷听?但是今日还真的有。
“那本医书里面就应该有解决高后头疼的办法,所以我问问。”
这自然是避左右而言他,首先他并没有看过那本书一眼,又怎么会知道书里面写的是什么药方,其次骆彬适才在把医书转交给高后之前已经草草看了一遍,里面并没有治疗头晕的药方。
骆彬望着苏璟的眼神意味不明,他不认为苏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些话不方便说,有可能是因为想亲自见到高后说,也有可能是因为不想跟他说,当然还有种可能,那就是现在不想说。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苏璟到底在想什么?
他大步上前加快脚步,三两下走到苏璟面前和他直视。
苏璟原本是坐着的,在他加快脚步以后站了起来,身旁放着两个蒲团,他指了其中一个示意骆彬坐下说。
站着说,总是带着防备,坐下说,也许更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毕竟坐下说,若是遇见危险,那逃走的几率更小,所以若是有人愿意跟你坐下说话你就应该很庆幸,至少对方防备你的时候,要么就是防备的不深,要么就是已经有了反制的办法。
不管哪一种,好歹提醒了你动手之前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那么做。
当然现在不是,苏璟并不是想跟骆彬动手,只不过想动动嘴而已。
动嘴,虽然只是浪费点口水,有些时候却比动刀动枪来的更伤人。
这个说法,他懂,对面的骆彬更懂。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骆彬从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比如说那次去和秦小姐下棋,棋路杀机明显,为了赢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破坏游戏规则,对他来说,能赢就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那都是成王败寇,谁赢了才有发言权。
他的欲言又止从来只对一个人,因为这个人是他此生唯一求而不得的人,也是他半生经营唯一在意的人。
苏璟自然很了解这一点,这就是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的理由,因为他虽然是个直爽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偶尔也会不择手段,但却有自己的底线,唯一一次做出超过底线的事还把自己伤的不清,但是骆彬显然不是。
“我不想直说。”
苏璟回答的很僵硬话没有说出来之前,他手中握有足够的主动权,他知道这是自己掌控局面的唯一机会,所以绝对不容许自己失败。
但是不代表他不说。
“我知道你其实很不喜欢如今这个局势。”
局势有很多种,但是他指的是高后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这一种,这个在此之前是宁长悠,如今是宁成阳。
“但是现在能选的不多,如今有资格的就那么几个,你不选宁成阳,不看好宁长悠,宁成章在上次之后又失去了争夺的可能性,那你只有一种可能,你把希望寄托在宁成启身上。”
骆彬身子明显震了一下,眼眸暗了暗,却是摇头。
“不错,我是不看好如今高后的选择,但是不代表我选择了代王。”
他说道,抬起头,眼底一片古井无波,若不是苏璟刚才亲眼看见骆彬身形的微微僵硬,他几乎要真的认为骆彬对此是无动于衷的。
“只是相对来说,代王其实更合适一些。”
骆彬微微勾唇,继续说下去。
“代王的性子,大概是高皇帝这些儿子里面,脾气秉性最像高皇帝的吧?”
这下换成苏璟楞了一下,随即果断否决这个看法。
“怎么可能?虽然我没有和他接触,但是看代地传回来的消息,他如何能够和高皇帝并肩?”
高皇帝是一个张扬的人,张扬却又内敛,目空一切又胸有成竹,若是认识的人里面要找个性格上最像高皇帝的,那只能是顾长卿,只不过他没有顾长卿那么浓厚的侠肝义胆,反而是更加市井无赖一些。
这样的一个人夺得江山,靠的是他的人格魅力,而不是个人能力。
骆彬笑了,笑着摇头,瞧着苏璟的眼里满是不屑。
“你虽然是高后膝下长大,和高皇帝也有所接触,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又和高皇帝认识了多久?”
苏璟再楞,他自然知道骆彬和高皇帝之间关系匪浅,否则当年他也不会负责留在高后和太祖身边照顾。
“那只是你们见到的他,事实上的他,在当上皇帝之前的他,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至少内心不是。”
骆彬嗤笑着说道。
“又或者你换个角度想一想,顾长卿,你眼中的顾长卿模样的高皇帝,真的能够夺得天下吗?”
苏璟这时候感觉身体冰凉,似乎自己弄错了一个很大的事情,那就是认识错误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已经去世多年的高皇帝!
若高皇帝真的是如他所认为的那般,当年的他怎么会让高后这样的人一见倾心?就算高后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年少无知,但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高后绝对不是那种会喜欢张扬性格的男子!
这就好比顾长卿,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是热烈且奔放的,那是因为同类相吸,彼此的性格契合,而高后则不是,他是内敛的,深沉的,温顺的,传统的,只不过后来生活将她逼迫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苏璟感觉心底一阵发凉,一个张扬的男子是可以夺得天下的,但是却守不住这个天下,因为他的张扬,虽然初期让人觉得很热烈,但是守业不比创业,那是真正需要静下心来的!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高后存在的原因,甚至在高皇帝还在的时候,都能逐渐参与到治理天下的原因,那是因为两个人互补,所以互相帮助,其实正好相反,两个人都是外表温和内心冷漠的类型,正因为这样,两个人才会相吸!
相吸,不是相斥!相吸,不是互补!
骆彬冷眼看着苏璟的反应,知道他大概看明白其中的关节,也大概是明白自己之前是错的如何离谱,当即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自己给自己泡茶。
周围的随侍早就遣散干净,苏璟刚才坐着的时候给自己泡了一盏茶,但是他在这等骆彬的时候已经早早做好准备,他知道骆彬不会喝他泡的茶,所以另外准备出一份茶具。
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可能是没有必要,毕竟没有多少人知道骆彬和苏璟两个人,同样是高后身边最信任的人,彼此之间却设防到如此地步。
当然了,旁人也不需要知道。
泡一盏茶的功夫,苏璟已经恢复过来,他静静的瞧着骆彬给自己倒上茶还轻轻的品了一口,这才缓缓出声。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在刚才是苏璟问骆彬,这才一会的功夫就反过来了。
骆彬含笑,他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才是来提问的这一方,但是他知道就算今日不回答,以后苏璟还是会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与其到时候再解释,不如现在就让苏璟死心。
“我不怎么想,我也不去想。”
他的所有出发点都是高后,若不是高后不会同意,而他也答应过高后要帮着她好好看着这江山,他甚至会选择在高后死以后殉葬。
当然,殉葬现在不流行,不,不是不流行,已经被废止。
“本朝可没有大臣殉葬的先例。”
苏璟冷冷的说道。
“不过要殉葬还不容易,找个理由提前杀了就是了。”
这已经算是**的威胁,是两个人之间第一次撕破脸。
骆彬笑了,笑的很无奈,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高后,除此以外谁拥有这江山,谁能继承大统他根本不在意,也就是说,只要继承这江山的那个人,是高后认为合适的那个人,那他无论是谁,无论是宁长悠还是宁成阳,无论是宁成启甚至宁成章,都和他毫无关系。
他懂这一点,这是他的本心,但是苏璟不懂,因为苏璟的本心,从来不在高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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