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介意。”
骆彬说道,好笑的看着苏璟。
“你的目标不应该在于我,而是在于高后,所以我的支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后对于宁成阳的态度要明确,丝毫不能有任何改变。”
这其实也是苏璟最担心的地方。
宁成阳进宫到现在,虽然能够见到高后,看的出高后对他态度也不算差,但是两个人曾经的纠葛放在那里,高后无论怎么说也是害死宁成阳母亲的元凶,就这一点,就注定两个人的关系,就算表现的再多的天伦之乐,也不过是放在表面的敷衍。
彼此原本就是利益的关系,又有了萧云菁被弃之如履的先例放在那里,这就是苏璟还想给自己找个保证的原因。
能左右高后的人不多,但是能影响高后的人,骆彬算是一个,秦小姐也算是一个。
但是秦小姐的态度早就已经明确,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拉拢骆彬。
“你不用在我身上费工夫,你不如自己去对高后说,当然了,你之前曾经做出过那样几乎是背叛她的事,她对你当初的情分也早就磨的差不多了。”
骆彬含笑说道,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是好茶,手艺也是好手艺,这一口喝的他全身舒坦。
长亭外的雨下的令人心烦,好在长亭内的人,如今还不算太糟糕。
“但你始终是苏璟,她对旁人的情分也许没了以后就再也回不来,对你则不是,毕竟你手上还有王牌,只是你一直没想到。”
苏璟楞了一下,不明白骆彬在说的是什么。
他早就已经想过自己的处境,萧云菁之前的冲动虽然打破了当时的僵局,让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他不用开口,只要顺势而为就能把宁成阳推到高后的面前去,但是这一招确实有些险,而且这一招之后,他之前所有的伪装都掉的差不多,再没有捡回来穿的可能。
这些年,高后吩咐他做的事不多,一方面因为他年纪不大不能服众,一方面也是因为一直对他还存有一定程度的试探之心,不说别的,就说封侯这一项,当年在军营中一起陪伴高后的两个人,他和骆彬,骆彬就被封了侯而他没有,虽然对外的说法是年纪还小,其实谁都知道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所以在那之后,他和高后之间的关系逐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只是过去总是不喜欢把话说出口。
人分很多种,有些人是只琢磨事不琢磨人,这种人就好比宁成章,只想着怎么夺得江山,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情况是否允许,最后落的如今这个下场。
还有一种人是只琢磨人不琢磨事,这种人就是骆彬,他的心底只有高后,眼前看到的也只有高后,只有高后的事才能入他的眼,其他的事他可以万般不在意。
当然还有人是既琢磨人又琢磨事,苏璟自问自己就属于这一种,只不过他的能力不足,能琢磨,却始终琢磨不透。
比方说现在,他琢磨不透骆彬说的,自己手上还有的王牌在哪里?
骆彬再笑,起身站好,伸手将衣服整理完毕。
他过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高后想要的答案苏璟还没有回答,但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发现,苏璟只是苏璟,虽然看似很聪明,能够在各种风浪中力挽狂澜,解决所有遇见的一切困难,但是他始终还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孩子。
所以他刚才那句话,本身只是存着一个试探的心思,他并不清楚那本书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那本书也许能帮他一个忙,这个忙就是,能让他和自己一谈,能让高后再次注意到他,若是可以,能让高后想起两年前的那件事。
两年前,苏璟力主不让秦小姐和宁长悠等人出京,却最终功败垂成。
虽然功败垂成之后,苏璟作为故人还是送了他们一程,但那是看在私下的情分上面,但是作为高后身边近臣的本分,他已经做的很好。
他不惜出卖了自己的心上人,出卖了自己一直坚持的理想,甚至因此失去了多年来的好友,只是为了高后。
若不是苏璟当初利用秦小姐对他的信任做到了那一步,抓到了宁成章,秦小姐也不至于将那本医书,改变了当时众人人生轨迹的医书上交给高后。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苏璟的背叛。
是,也许在高后看来,苏璟是因为萧云菁的背叛了他,但那是被迫的,无意的,受牵连的,可苏璟当初背叛秦小姐,却是主动的,故意的,一定要那么做的!
当然,这一切高后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才会派他过来见苏璟,而不是让苏璟直接过去见她。
她不愿意直接面对苏璟,不是因为提防或者怨恨,而是因为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们两个人见面,谈一谈,说一说,顺带互相再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透露出什么底牌。
当然,苏璟这边的底牌是故意泄露给他的,这个底牌是他和高后之间心照不宣的结果。
高后始终是高后,她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有些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的表现有很多,有一点就是,对于如今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还和她有着血脉亲情关系的张燕,那种难以割舍的复杂情绪,
表面上,张燕已经死了,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这是长公主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女儿的生,但是谁都知道张燕还活着,不但还活着甚至在高后的默许下去了代地,去年又跟着从代地回到了京城。
这一年,在京城完整的一年,她哪里都没有去,也没有想要进宫,也没有宣扬自己的身世,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的待在宁任的府上,只有早前曾经去秦府小住,这就是她完整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看起来和在宫中差不多,一样都不得自由,更何况宫中的活动范围总是更大一些,但是她却听宁任说起张燕在赵王府过的很开心,虽然无论怎么时候眉间总是有着淡淡的情绪。
当然,宁任的原话不是那么说的,宁任说的是,他认识一个姑娘,能够在逆境中把日子过的很好,过的很开心,这句话可以形容很多人,高后一开始以为他说的是秦小姐,但是接下来宁任的一句话则点破了她的身份。
“但是她寄住在我的府上,不是因为无亲无故,而是因为,唯一一个有些血脉联系的亲人,如今已经不愿意认她,只当她是死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深深的扎在高后的心底,这些年高后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却是很少有一把刀,能在她的心底划拉下那么大一道口子以后,还往里扎的更深几分。
也就是在那之后,她的头晕更加严重,严重到必须卧床不起。
高后瞧着站在眼前的骆彬,神色淡淡。两个人相识多年,彼此有些交流都已经不需要言语,而有些交流之所以用说的,只不过是因为,能有个人说说话,总是好的。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从来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高后坦然接受他的好,却从不以回报,而骆彬也很好的隐藏着内心对高后的爱慕,除了当年的那几个人,谁都看不出来。
“坐吧。”
高后说道,伸手揉着眉心。
宁成阳夫妻已经退下,大殿内又重新回到往日安静的状态。
若不是高后时不时需要揉一揉眉心,这和两年前四年前,甚至十年前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
只是物是人非,人会老,天地不会老,岁月匆匆谁都逃不开,追求不死永远都是自欺欺人。
高后不喜欢自欺欺人,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长生的事,唯一一次不能坦然的接受死亡,就是那次面对秦小姐的时候。
“他怎么说?”
骆彬摇了摇头,起身站到高后面前,低着头凝视着她。
高后意会,挥退了身边的婢女和随侍,甚至命人将大殿的门关上。
“说罢!”
两个人这样的相见太习以为常,彼此都没有感觉到任何陌生的情绪。
骆彬疾步走到高后身后,轻轻按在高后的肩膀上,让她靠在靠几之上。
“不要用靠枕,靠枕对你没有好处!”
靠枕虽然软,却容易让人犯懒,容易让人不能集中注意力,容易让人忽视藏在身边的危险。
高后笑了笑,闭上眼睛,感觉到身后的骆彬,那双已经有老茧的手,轻轻的按上自己的额头。
“这么多年,宫中巧手那么多,却只有你,替我按摩的时候,我才能放松下来。”
骆彬不说话,只是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高后轻轻皱了皱眉头。
“再重一些才舒服。”
骆彬依言,望着闭上眼睛的高后,眼底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奔涌而出,看向高后的眼神里不再如平时那般,多了很多不舍和热爱。
“你喜欢我帮你按摩,不过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改不了,宫中那么多巧手,却是没有一个人如我这般懂你。”
这句话他说了许多年,几乎每一次替高后按摩的时候都会说一说,这自然不是说希望高后能够记住他的好,只是觉得说一说,语气里面带着点责怪,像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带着宠溺的无可奈何,透着万分任何人都插不进手的亲近。
高后笑了,笑容扩大,却依然闭着眼。
“那是当然,若是当年没有你,别说现在,我连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我如何能够不喜欢你?”
这个喜欢是说喜欢的手艺,但却让骆彬的心微微一颤,手中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那好,那你听我的话,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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