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很聪明,明白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可以说,但是有时候他也会误会,也会弄错,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一些不该说的事,比如说刚才。
若不是他打亲情牌,让张燕和顾长卿想起几个人当初的情分,也许张燕一咬牙也就回去了,毕竟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她也算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如今回去也算是尽孝道。
但现在不行了,现在苏璟成功的让张燕想起以前在宫中的一些事情,那些屈辱到难以启齿的事情,那些她忍在多年甚至没有人可以说可以听的事情,这让她反而对回去感到一丝害怕。
诚然在圣人眼中,亲情可以战胜一切害怕和恐惧,但是张燕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小姑娘,虽然人生经历了足够的大起大落,经历过的千难万阻甚至比旁人一辈子的还要多,但她依然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深宫寂寞,还有那么多年,高后百年之后,她一个人又该在宫中何去何从,又能何去何从?
若她还是皇后,在宫中,不管是谁登上这个皇位,对她还有以礼相待的份,但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的皇后,若是回了宫中,到时候还有谁能保护她的周全?
人总是自私的,在做一些决定之前总是会想了又想,生母这种事,在她身上是不存在的,毕竟她也是个普通人。
如今,她在宫中有高后相护,有秦小姐相伴,那以后呢?宁长悠和秦小姐始终会想办法出来,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原本就不是属于宫中的,只不过出来的方式不一样,谋划的事情成功,则是功成身退,谋划的事情不成功,则是功败垂成,若是后者……
张燕瞪大眼睛,若是后者,那她呢?大不了也是一死吗?
不!
她忽然想到,猛然摇头。
“不!”
她想到,若是他们不成功,那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宁长悠和秦小姐弄出来,从宫中弄出来,用自己的影响力,在高后死之前,一定要将秦小姐和宁长悠两个人弄出来!
她瞪大眼,瞧着顾长卿,顾长卿被她的突然反常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看着她。
“燕儿,你……你怎么了?”
顾长卿现在有点惊弓之鸟,在经历过之前秦小姐的忽然反常之后,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总是有些心慌。
“燕儿,你别吓我,若是你不想进宫,咱就不进宫,我能护的住一个人,就能护的住第二个!就算我不行,还有我父亲呢,还有赵王呢,高后就算再想见你,也不至于用强行的。”
顾长卿说的慌张,张燕却是从中听出不妥。
她当初也是那么想的,想着护住秦小姐,但是高后指令一下,皇命难为,秦小姐和宁长悠最终还是进了皇宫,所以顾长卿的周全只能尽力,却不一定能够成功。
她的脸色苍白,满脸冷汗,这下不仅顾长卿,连苏璟都感觉到不对。他下意识的去看顾长卿,结果发现顾长卿也手足无措,正拿手肘撞贺修。
这整件事本身和贺修无关,但正是旁观者清的道理,能让贺修虽然是无关的身份,却在这种时能够看破天机。
“张小姐,”他沉声说道,“你和秦小姐不一样,她是张青,你却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张燕恍然大悟,对,这就是症结!
所以她进宫,又或者不进宫,虽然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知道她的存在,但是却所有人都不能点破她的身份,强行将她留下来,毕竟她已经死了!
她欣喜的瞪大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脸上慢慢的浮现笑容。
贺修瞧着她的变化,再下了一句话。
“张小姐,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事情,当你的权利足够大,当你的地位足够高,当你的能力足够强的时候,原本只是你一个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却会成为显而易见的事情,成为所有人的禁忌。”
比如说高后,所有人都认为骆彬和高后之间的关系太过亲密,但是没有人敢真的拿出来说,甚至别说拿出来说,就算眼神示意也不可能。
当然这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大家都很清楚骆彬已经不能人事,就算他和高后关系再亲密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情,但骆彬身体这件事,却也同样没有人敢提。
就算强势如顾长卿,不要脸如顾长卿,最多也就说他是个怪人,说他终身不娶,却没有人会将当初他和高后同在水牢,他是为了高后,才落的终身不娶的事情挂在嘴上。
这就是权力的秘密,这就是权力的好处,这就是权力让人迷恋的地方!
张燕点头,她也拥有这样的权利,她的权利就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旁人不能启齿的事情,这个权利是高后赋予她的,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会存在。
所以她可以进出自由,却是以旁人都心照不宣不闻不问的状态,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够把她关在宫内,没有人胆敢说一句她的不是。
能让高后说她死了却依旧还活着的人,这世间只有两个,一个是秦小姐,却因为新的身份被困宫闱,等待她的营救,一个是她,如今准备用自己已经不存在这一点,迈进皇宫去。
“我去!”
她说道,异常坚定。
贺修悄悄松了一口气,嘴角带笑,秦小姐拜托的事,虽然时隔一年,终于还是做成了。
一年前,在张燕提出要跟着回京的时候,秦小姐就预感事情会发生变化,随着萧云菁的进宫,骆彬的登门,秦小姐在发现局势越来越明朗的时候,私下曾经拜托他,一定要将这两句话,在合适的时候,以合适的方式告知在迷茫中的张燕。
他也总算不负所托!
贺修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秦小姐拜托他的这件事情,连顾长卿都不知道。秦小姐当初的意思就是,这种事情只有他可以办,顾长卿那个冲动的性子,虽然大部分时候嘴很牢,但是偶尔的时候,也是会因为说太快也说漏嘴。
这种事情说漏嘴可就不好办了。
不好办了啊!
贺修喃喃自语,抬起头望着另外三人,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张燕在说出“我去”两个字以后就起身离开,既然准备好要去,那她还要做很多准备,心理的生理的,更何况她也不愿意在这里面对顾长卿和苏璟。
顾长卿肯定是不愿意她去的,她不想解释自己必须去的原因,毕竟那样万一让顾长卿误会怎么办?
苏璟则肯定会大喜,毕竟他办成了这件事,一定能够缓和他和高后之间的关系,她不愿意瞧见苏璟脸上的欣喜。
不管苏璟和她之前的关系如何,她现在是越来越觉得,看不懂曾经这一位,和她一起长大的,让她当成过兄长的哥哥。
贺修理解这一点,他示意自己的随侍出去安排张燕进宫的事,毕竟张燕进宫这件事可大可小,需要打点和准备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说只会一声赵王,比如说只会一声张燕的父亲。
安排好这一切,他还没来得及扭过头,果然听见反应过来的顾长卿鬼叫了一声。
“雾草,为什么,燕儿,你为什么要回去!”
一边喊着,顾长卿一边就要往外冲,贺修急忙跟上一把将人按在廊下,拉着人走到一旁低声解释。
苏璟则是静静的坐在正厅之中,很久都没有动过一下,呼吸平顺,似乎对于张燕会答应这件事情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心情也没有因此有任何起伏。
良久,他终于换了个动作,将整个人舒展开来,学着以前顾长卿长有的样子,躺在地上。
地上为了防潮都铺的厚厚的,随便躺没有关系,只要把蒲团拿开就好了。
当然蒲团在这种时候也不是真的为了能够起到坐的作用,而只是因为需要有,所以它存在。
就好比苏璟,他在高后身边呆着,又或者说高后允许他在身边呆着,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能做成多少事情,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豆大的孩子,而是需要有。
她需要苏璟提醒自己曾经受过的罪吃过的苦,需要苏璟提醒高皇帝,她周英在打下这份江山中付出的汗马功劳,这才是苏璟存在的理由。
苏璟很清楚这一点,他很清楚那时候他的存在还不如顾长卿重要,顾长卿好歹还是个质子,还是个砝码,他只是个摆件。
所以在他大了一点以后,他就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为此多次调整和高后,和长治皇帝和长公主等人的关系,事实上除了去世的高皇帝,所有人都渐渐的开始没办法忽略他的存在。
这是他多年努力的结果,也是他将来要努力下去的目标。
被人忽视的感觉不好受,被人无视的感觉太难熬,只有成功,只有做成了事,只有握住了权利,才能痛快的活着!
为此他做了很多,违心的本心的事,手上也沾了血,无辜人的血,比如说家中那一位陈小姐,他的父亲,其实就是因为他死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顾长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起居注中有高皇帝关于秦小姐和萧家婚事断言的这件事情,当初是他找了机会通过别人告诉了顾长卿,顾长卿是在他的算计之下才会去偷起居注,最后导致了陈达的自杀。
他当时没想到事情会有那么严重,毕竟在他的计划里面,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会受伤,以高后对顾长卿的喜爱,只是瞧了眼起居注罪不至死,以顾长卿的手段和办法,不但能够圆满解决整件事情,还能将事情推进,把秦小姐从萧家带出来。
但是他没想到,陈达率先自杀,这让他不得不把陈小姐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也正因为这一点,让后面事情的走向完全和自己想象的想要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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