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皱着眉,视线在苏璟和贺修之间打了个来回,想了想还是自己开口。
“苏子苒,你来做什么?”
这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你才问人家来做什么是不是有点晚?
苏璟眼眸深深,嘴角轻笑。
“反正不是找你。”
回答的也很冲,形势一时间剑拔弩张。
顾长卿冷哼一声,轻蔑的瞧着他。
“我知道,毕竟这里没有你该找的人。
该找的人,而不是想找的人,说明张燕还在,并没有因此避开,又或者直接离开赵王府。
苏璟了然,所以对方是不愿意相见,却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
有的进就有的商量,只要对方不否认自己的身份,那他不信不能说动对方。
他沉吟了一刻,想好了要说的话,这些话出来一定能顶的顾长卿咬牙切齿,想到这一点心底竟然有些畅快的感觉。
但是显然他料错了一点,最后一点,畅快。
张燕踏门而进,神情自若,瞧着苏璟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苏大人。”
苏璟想要怼顾长卿的话就这样憋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因为顾长卿没有说对方不见,只是说他不该见,而对方如今也已经出来相见,却是苏大人三个字让他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生分的两个人,却曾经是两小无猜,除了对方心有所属以外,两个人其实符合所有青梅竹马必须有的条件。
但也就止步于此,她当初纵容他暗示高后对她的心仪,只不过是表示对皇家忠诚的一种手段,一种策略,如今手段不好用,策略失败了以后,再来打感情牌,本身就很难。
尤其是他现在不招对方待见的时候。
“张小姐。”
他迅速的调整自己的称呼和状态,望向张燕的眼神和望见寻常女子的眼神是一样的,并没有因为相识多年而泄露出一点点多余的情绪。
张燕走到顾长卿身边坐下,指着茶盏瞧顾长卿,在顾长卿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首先把茶盏夺了过去,放在自己面前。
但是她没有喝,她只是需要这样一盏茶,摆正自己的位置。
苏璟面前没有茶,赵王府的人要上,但是顾长卿不让,顾长卿的话是这么说的。
“自己人才有茶,外人是没有茶的。”
所以张燕这是在表示双方的身份不同。
顾长卿瞧的目瞪口呆,他倒没想到张燕已经在外面听了一会墙角,甚至把这句话都听了进去。
但是显然在座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张燕做这一步的意思,那就是拒绝。
拒绝和某人为伍,拒绝某人的邀请,拒绝帮助某人。
苏璟的脸色僵了僵,他受过比这样更加明显的屈辱,也见识过比这样更加隐晦的暗示,但是像这样的拒绝,他却是第一次接触到。
这让他想起以前面对秦小姐的时候,秦小姐对他,一开始是警觉的,后来是亲近的,这两年则是无视的,纵使秦小姐对他会做到最伤人也不过是无视,但是张燕却是如此用一杯茶泾渭分明的点破双方的不同阵营。
顾长卿反应过来,大声喊着给他一杯茶,他才不要丢脸到和某人一样被人拒绝无视到一点面子都不给留的地步。
贺修在一旁老神在在,手放在案几上看着很随意,却是挡住了顾长卿时刻准备抢茶的动作。
被人抢茶这种事,他可不会同意发生在自己身上。
苏璟口干舌燥,倒不是因为真的少了这杯茶,而是又一次体会到这种被忽视的感觉。
以前相处的时候,总是他主动游离在众人之外,除非必须,否则不说话不做事,只是望着顾长卿带着人闹腾,但是后来就逐渐变了,变的众人不愿意在他在的时候闹腾,又或者闹腾的时候,不会再去注意到已经没有再继续游离在众人之外的他。
“长卿!”
他忽然喊道,硬生生把顾长卿的一句话截断。
顾长卿楞了一下瞧着他。
“你二十二岁了吧?”
顾长卿瞪大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苏璟微微笑了笑。
“可你却是依旧不佩剑啊!”
是啊,那又怎么样?
顾长卿哼哼了两声,终于转过身直面苏璟。
“那又怎么样?佩剑不佩剑是我的自由,关你什么事。”
顾长卿其实没有正式举行过像样的加冠礼,早先是因为他喜欢胡乱,所以有了一点都不像模像样的抢冠,等到二十岁的时候,那时候正好是他们到代地的时候,多事之秋,也就没有人在意这些事。
别人不在意,他自己更不会在意,反正对他来说,他早就成年很久了。
苏璟想了想笑道。
“我就是想起以前,你老是抢我佩剑的事。”
顾长卿楞了一下,确实很久了,他记不清上次抢苏璟的佩剑玩耍都是什么时候了,是在丰城吗?又或者后来在京城,他记不清了。
他对苏璟的印象里,只有对方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让他们兄弟离心的事,曾经的欢天喜地,早就已经被自己遗忘。
贺修咳嗽了一声,这一声成功的把顾长卿的思绪拉回来。
顾长卿胡乱瞧了一眼四周,表达自己刚回魂。
魂回了,但是之前的忽视就不能再继续了。
苏璟终于主动的抓过话语权。
“你们说我变了也好,说我心机重也好,有一点却是不会是假的,那就是这些年来,和你们相处的这些年,曾经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这句话换成过去他绝对不会说,他从来不是一个把感情表述在表面的人。
“当然,我不排除我有利用过你们,比如说长卿,当年在百花宴,我故意让你看见了我和萧云菁见面的场景,你没想到吧,这是我故意让你看见的,还得让你觉得是你能力强才看见的。
顾长卿目瞪口呆,那时候隔的老远,苏璟怎么会知道他在树上,还一定能看到这一点?
“那是因为我派人打听清楚你在上面,而且我知道,这些年来你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
顾长卿无话可说,苏璟转而看张燕。
“张小姐,”他说道,“对于你,我是愧疚的,只是你应该很清楚,我除了利用你暗示高后这一点以外,多年来从未做过任何与你或者与长公主不利的事。”
这是真的,长公主还在世的时候,两个人关系虽然不像顾长卿和长公主这样亲厚,但是若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长公主还是会想到苏璟相信苏璟。
张燕垂目不接话,她的母亲为了让她有一个和寻常人家女孩子差不多的童年,不因为身在皇室而错过太多东西,多年里一直做了很多,比如说善待顾长卿,善待苏璟,善待宁长悠,这些行为为她结下了善缘,让她能够在离开皇宫以后到现在,都没有受太多的罪。
当然,这一切也离不开对方的回报,比如顾长卿对自己的照顾,宁长悠对自己的关注,但是苏璟。
她沉默,苏璟做了什么?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苏璟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事做人只做不说,可是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只做不说就代表着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甚至发现不了,这样的结果就是会让很多人误会。
比如说高后。
对于苏璟是不是喜欢她的事,也许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高后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是相信的,甚至因此私下问过长治皇帝,她张燕的丈夫,哈哈大笑,笑中带泪。
他当时说的是,“苏璟怎么也不会喜欢燕儿,真正喜欢燕儿的人是我啊!母亲!你让我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外甥女,我是畜生啊!”
这件事高后和长治皇帝都以为她不知道,但是其实当时她正好站在门外,将一切听的清清楚楚。
她的丈夫还说。
“母后,你为我娶了燕儿,我一开始是很恨您的,那是因为我对燕儿只有甥舅之情,没有别的意思,所以我把事情告诉了苏璟,让苏璟去暗示您,让您误以为苏璟喜欢她的事,这样的话,也许您会看在苏璟陪伴您多年的份上放过燕儿。但是我没想到,在苏璟那么做以后,我却发现,我已经爱上燕儿了!”
那时候她的震惊的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手中的燕窝完全端不住差点砸在地上,若不是正好顾长卿赶到及时将她带离,事后事情将如此收场她根本不能想象。
顾长卿别过头,他显然和张燕想到了一起去。他和苏璟两人虽然身份不同,但是同在京城生活多年,生活不易,两个人选择了不同的面对方法,互相扶持着往前走,直到后来遇见秦小姐,直到后来发现彼此道不同,曾经最好的兄弟,如今分道扬镳分崩离析。
世事往往不能够尽如人意,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任何人在感慨的同时,也只有走好自己的路。
有些人选择面对,有些人却选择逃避,前者比如说他自己,后者比如说已经长眠地下的宁长治。
宁长治,长治皇帝,他是这段皇家秘事中的牺牲品,因为他面对不了本心。
那如今张燕呢,张燕在好不容易逃出去以后,如今能否真正的,完全的面对本心呢?而她的本心,到底是愿意生活在民间,生活在寻常人家,逍遥在江湖之中,还是愿意回到那朝堂背后,回到那深宫之中,浸淫在勾心斗角之中?
张燕咬着唇,其实在刚才出来之前,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回宫,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高后是她的亲外祖母,如今甚至默许苏璟来找她。
什么本心,什么江山社稷,在她看来都抵不过感情,可以是爱情,可以是亲情。
这大概就是皇室一族的悲哀,她的丈夫,挡不住爱情的魔力爱上了她,而她挡不住亲情的魔力愿意回去深宫陪伴高后。
但那是之前,现在呢?
现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