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看一件事背后的主谋是谁，只要看谁从这件事里面真正获利就可以。

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看谁从这件事里面没有损失，甚至在长远情况下可以获利。

比如说周冉不远嫁这件事。

表面看起来获利的是周冉，她不用嫁去匈奴，高后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但是从内里来看，她们两人都是受害者。

周冉虽然不用嫁去匈奴，却因为自己连累父亲周昌忤逆了高后的心思，惹的双方关系疏远，而高后虽然不用被求爱信烦恼，却也是至少受了气受了委屈，甚至因此对于多年来守在边境却没有办法彻底铲除匈奴祸患的几个藩王和将军产生怀疑。

疑心生暗鬼，这一招连消带打，不但将原本无辜的人牵扯了进来，还顺带加强了苏璟和高后之间的联系。

因为苏璟，作为高后身边的近臣，肯定也是知情人之一，甚至很有可能，这一整件事，都是苏璟一手策划的。

苏璟一手策划了匈奴的入侵，苏璟一手策划了这封求爱信，苏璟策划了周昌和高后兄妹两人的离心。

若不是他插手了周冉远嫁匈奴的事，他的狐狸尾巴还不会露出来，但是话反过来说，若不是他做出了这样的行动，最后也没办法将所有的功全部都归到自己身上去。

当然这一手原本做的很漂亮，却也因为最后这一下而棋差一招，连他萧云卓都能看清楚其中的关节，他不信高后看不出来。

萧云卓感慨，苏璟和高后那么多年的情分，就是在这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互相提防中消失的。

贺修跟着默然，他总算明白萧云卓为什么会突然离席，因为这实在是一个惊天大的消息，这个消息不仅仅是因为苏璟是主谋，更因为高后也牵扯其中。

也就是说，高后眼睁睁看着边境失城，黎明百姓受苦，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做，甚至选择将真相隐藏下来，这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有利可图。

这个利益，就是国内局势的安定。

攘外必先安内，但反过来说，当一个国家的外部遭受到打击的同时，内斗也会因为要平定外部矛盾也暂时停止。

毕竟内部矛盾可以内部解决，但是外族的入侵那却是必须要抵抗的，匈奴之患，多年未除，是因为除不了，连中央都没有那个把握除去匈奴，那一旦藩王谋反，匈奴若是再动手，那内忧外患，最后受损失的还是自己。

这个道理，宁成启懂，苏璟懂，高后更懂。

贺修声音沙哑，在大雨中显得更加空旷而难以听清。

“所以这件事，还是只有我去和长卿说。”

萧云卓嗯了一声，一动不动。

“不但要说，还要防范，我觉得宁成启这次派人来，不仅仅是想弄清楚背后的主谋是谁那么简单，更有可能是给我们警告。”

贺修冷笑，抬头，往回走。

“无妨，就算是警告又怎么样，他能不能夺得这天下，现在不是他说的算！”

萧云卓望着贺修越走越远，最后重新回到茶楼里去，他站在原地淋着雨，却觉得很没有意思。

他已经明白，今日真正要见他的是宁成启的人，要见他的原因，是为了试探他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因为他曾经远赴代地，虽然是为了将张燕送过去，但是始终有机会和这个可能性和匈奴接触。

而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宁长菊，没有一个人不是去过代地的，所以博将军是借机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显然，他的反应是不合格的，却也是最合格的。

若他是奸细，这时候最应该假装很镇定，但也有可能是逃开，逃开以后再回去。

他长叹一口气，他确实现在想回去，只是不能回去。他想回去是因为有话想问顾长卿，顺带可以把宁长菊接出来。

他是随着宁长菊一起来的，显然也不能把人扔在这边置之不理。

他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往茶楼里走。

宁长菊站在廊下，静静的看着他，眼角带着一丝笑意。

“你知道是谁了？”

宁长菊问道，他这样的反应，瞒不住任何人，尤其是瞒不住自己的好友。

萧云卓嗯了一声，继续往里走，宁长菊来不及拦，只好跟上去。

“贺修让你别回去了。”

萧云卓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既然宁成启需要一个人去怀疑，他不介意做被怀疑的那个人，诚然他已经将真相告知贺修，而以苏璟和他的关系，并不值得他出去顶罪。

但他才不是给苏璟去顶罪，而是为了萧云菁。

他是无辜的，事实会证明一切，但是萧云菁和她的那个女儿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没有父亲，就算不是亲生的父亲也不行。

世人能够接受萧云菁和苏璟和离，但是却不会接受萧云菁的女儿有一个奸细作为父亲！

就好比秦小姐，她在一开始的时候被流言包围，被说成是天煞孤星，仅仅是因为她不能说出父母是谁，又是什么来历。

而后来，她的身世被发现，却又多次被人胁迫为难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正是因为有一个和如今胜利者立场不同的父亲？

连秦小姐都几次承受不住压力要崩溃，他不敢想象萧云菁的女儿，在得知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的情况下，到底能不能承受的下来。

“清者自清。”

他说道，推开门进去。

贺修已经换好衣服重新入座，瞧见萧云卓进来微微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随即不再看他。

董将军的视线定在萧云卓身上，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在他出发前宁成启和他说过，这些人里面最不可能的人，就是萧云卓。

因为宁成启认为，萧云卓绝对不会做任何与秦嫃嫃不利的事情。

“是你？”

董将军问道。

“不是我。”

萧云卓反驳，这时候承认反而是最不应该有的回答，因为真正能够甚至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绝对不会在这种关口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董将军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显然因为萧云卓的否认反而对他怀疑更深，顾长卿急忙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去，左右瞧着，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有时候气氛就是在这种沉默和安静的对峙中逐渐变成剑拔弩张的，宁长菊扶额，觉得萧云卓的这个行为纯属自讨苦吃，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竟然还要揽到肩膀上来。

他这是嫌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够多，家里那乌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够糟心吗？

萧云卓似笑非笑的看了好友一眼，他知道宁长菊的性子不会理解他身上的重担，也不会理解他在经历了这四年的各种变故以后心中的那最后一点点守护的想法。

诚然这四年他走到这一步，确实做到了恢复萧家的侯爵爵位，但是呢？

但是萧家目前只是地位不变，却说不上有多受高后器重，那是因为他的心中一直还有自己的一个坚持和想法，这个坚持和想法和不妥协，是他到现在宁愿和高后保持如此疏远关系，却也不想变成苏璟那样的人的唯一的理由。

但是谁让苏璟是萧云菁的丈夫呢？谁让萧云菁是他的妹妹呢？也许他到最后救不下苏璟，但至少能够缓和一阵子也是好的。

接下来，就看顾长卿怎么做了。

顾长卿还没明白其中的关节，他的视线在董将军和萧云卓之间来回，这种事若是放在他身上，他首先绝对不会做，其次就算要做，也不会像萧云卓这样的选择，选择隐忍，选择让人误解。

他会做的更大方，更直接，比如说直接跟董将军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你要有能耐就自己去打听，但是我会不顾一切的阻挠你。

这是顾长卿的做事方法，这才是顾长卿的做事方法。

贺修朝他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自己的认知，他不能阻止萧云卓，却可以选择帮他一把，比如说拦下顾长卿。

顾长卿莫名其妙，收到贺修给他的眼神，知道这件事大概自己不应该插手，却也不愿意就此退到一边去。

毕竟对于萧云卓来说，苏璟是他的堂妹夫，但是对顾长卿来说，萧云卓是他的亲大舅。

中国人的姻亲关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联系上的，这也是为什么门阀大户都要选择门当户对的人为自己的儿女结百年之好的原因。

贺修不好出面，他是知情人，第一个追出去的，他现在要站出来，本身相当于让自己陷了进去，顾长卿也是。

顾长卿一直都是宁成启不相信的，倒不是因为他太精明，而是因为他破坏力太强，这种破坏力强的人不适合来做这种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要顾着分寸的事。

那只有宁长菊出面了。

贺修转而朝着宁长菊使眼色，其实两个人最多算的上点头之交，但是贺修把准了脉，当初他既然愿意出卖自己的亲哥哥来帮助他们，甚至放过萧云卓，今日就绝对不会放任萧云卓被这样怀疑。

果然，宁长菊一开口，整个气氛就缓和很多。

“董将军，您和董太后是什么关系？”

博将军没有想到宁长菊会这么问，事实上他对宁长菊的了解，只在于这是顾长卿一定要找来的人。

当然他知道宁长菊的身份，也知道当年他和宁成章两人之间那些说不清楚的纠葛，但是他并不在意。

有胶东王的支持，代王宁成启能成事，没有他的支持，也不是不行。

只是多一个朋友，总是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尤其是这个朋友，还对自己不了解的时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才能清。

“我是太后的义兄。”

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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