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府政衙门巡营展开的大肆搜捕,河州刑捕衙门没有任何反应。虽然城内没有起太多波澜,但临乡村镇却被折腾得鸡飞狗跳,时有民产被毁坏、村民被误伤的事情发生,刑捕向衙门禀报多次,都被上面一句“知道了!”给打发了。
张舟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和责任,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去维护正义法纪!私下里如何是一回事,台面上绝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下属于“洪洞县里无好人”的局面,张行之和尤老捕都不敢把想法轻易示人,何况是自己这种小角色?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两天后,正在衙门值房里翻看过往案卷的张舟,被院内突来的喧哗声打断了注意力。走出屋子,就看见从正门行色匆匆地走进二十多个刑捕,为首之人有几分面熟,三十多岁,虎背熊腰,和紧随其后的五六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还有两个人被同僚背在身后,似乎受伤不轻,其它刑捕皆是满脸怒色,簇拥尾随着,直奔内院而去。
衙门当值的也有三、五十人,不明所以,但看得出来有大事发生,也迅速围拢过去,跟着进院一探究竟。那些人一直来到曹意办公处所的石阶前,才被门前的两个侍卫挡下,其中一人指着领头的刑捕道:“魏大有,你想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魏大有没有理会侍卫问话,扑通跪在石阶前的地面上,双眼赤红,愤然道:“提刑大人,今日属下带队巡察临村,遇到一伙府政州军正在凌辱一名村姑,兄弟们上前制止,那州军校尉不但不认罪,反而杀了村姑灭口,兄弟们气愤难平,就动手拿人,不想那伙州军,伙同江湖人士,竟然围攻我们,伤了多名兄弟,如果不是老刘领着几个兄弟掩护,我们恐怕也回不来了,现在老刘几个兄弟,生死未卜!提刑大人,请您为兄弟们做主。”
话完重重一头磕在地下,后面几个人放下伤者,也跪下高喊着“请大人做主。”
随后,院内则一时间鸦雀无声。两个侍卫也转身看向屋内。
少许,曹意出现在门口石阶之上,表情复杂的望着石阶下面这些人,一言不发。
这时,又有一个大个子年轻刑捕也跪下道:“大人,刑捕衙门不可以这样受人折辱!”
在他带动下,四周的刑捕全跪拜下去。张舟也自然在列,但心情却不似那些人激动,对村姑被杀,他也内心愤然,但又能如何呢?在力所不及、未伤及身边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张舟选择“忍气吞声、麻木不仁”。
曹意依然没有说话。刑捕们虽然还是跪着,但是越来越多的人,直起身抬起头,望向石阶上的曹意。长时间以来,刑捕衙门几乎都在夹着尾巴做人,眼睁睁看着府政衙门越发的嚣张跋扈,却只能隐忍避让。可是这不代表这些刑捕就甘心如此!今天的事情,可以说是被对方撕掉了自己最后的尊严,内心那种压抑许久的情绪,这时似乎积攒至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曹意眼神没有丝毫退缩,甚至有些冰冷。在这些下属的脸上一一扫过。看到张舟时,不由的停下来,和张舟对视,张舟自然不会有逼宫的意思,只是随行就市,不得不这样做。但这一刻,张舟从曹意的眼神中似乎读懂了一些什么。
张舟对当前刑捕衙门的不作为,和了解到的情况,认真分析过很多次,得出一个结论。曹意不是不管,而是在等待时机,等待某方的指令,没有那个指令,他就会一直蛰伏,前几天他找过曹意,告诉他张主事可能有危险,曹意就一句话:“我自有安排。”这说明,张主事的暗中调查,离不开这位刑捕衙门提刑官的授意。
眼下的情形看得出来,曹意并不愿意出手,这就表明现在绝对不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为何隐忍,就是让对方忽略自己的存在,最后才能起到绝杀的效果。府政衙门这样明目张胆的大肆搜捕,甚至扰民犯案,刑捕衙门如果出手制止,轻描淡写只会备受凌辱,依法行事,必然会产生激烈的矛盾冲突,这对曹意的大局,绝对没有好处。时机不到而轻易出手的结果,轻者伤,重则死!何况对手还是一个庞然大物!万一对方先下手,把多事碍眼的曹意清除,那么可能无数辛苦布置,此前的所有隐忍都将前功尽弃、全然作废。
可是眼下的局面,面对刑捕们压制已久的激奋逼宫,让他如何去抉择?
张舟和曹意有限的几次接触,都可以说是利益化性质,但是这一刻,张舟读懂了曹意的需要。张舟站起身,说道:“大人,卑职请大人入室说几句话。”
曹意点点头回屋,张舟跟了进去。
“有何话说?”
“卑职斗胆,欲替大人分忧!”
“哦?怎么分忧?”
“不需要大人做什么,你只需要一刻时间内,对卑职所做所为不知情就可以了……”
……
张舟很快出来,走下几步石阶,往众人面前一站,表情严肃认真,用有些激动的声音道:“大家听着,愿意为兄弟们报仇的,跟我走,魏大有你带路!”
魏大有一愣,毕竟张舟只是一个新人,但张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摒弃疑虑,“嗯”了一声,起身带路,张舟紧随其后。大个子也跟了上去,张舟在刑捕衙门根本谈不上什么威信,但此时,没有几个人会纠结这些,必然是他得到了提刑大人的授意,才会如此,更因为他那句“为兄弟报仇”,一时间在场的刑捕,绝大多数都起身跟了出去。
走到那铜虎雕像下,又遇到闻风赶来了四十多位刑捕,张舟站定,看看这一百多人,大声说道:“身为刑捕,维护法纪,报国安民,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件事绝对不能忍!是个男人的,都去备马,门口集合!去把我们刑捕的尊严找回来!”
话完,第一个跑向马房牵马!大个子王胜第二个冲向马房,随之就是一番争先恐后……
经历短暂的兵荒马乱后,百多人都骑上马匹,再次集结到一处,张舟驱马来到队伍前,看看大家,对负责带路的的魏大有说了句“出发”,魏大有驱马而出,张舟转身一踹马镫,马匹奔起,跟着奔驰而去,一百多人的马队,紧随其后,一时间惊得大街上鸡飞狗跳,路人慌乱。但这种气势让张舟很享用。
张舟在路上,询问魏大有一些细节,开始谋划对策。这次出手,是断然不能指望着和谈了事的,必须迅速解决,不能拖拖拉拉,否则自己很可能会折在里面,非但没有好处,反而损失极大。从魏大有的讲述中,张舟很快确定了这次行动的抓捕目标,一个散发的武林中人,一个兵甲校尉。
张舟没有丝毫客气谦让,骑行中就开始向队伍布置任务!并非那些老资历不想站出来,抢占风头,而是出这个风头,风险太大,索性听张舟安排,万一有事也不会罪责太重!张舟单独安排好大个子刑捕王胜的任务,让他带十多个人先行离去。又在一片山沟处,让马捕头带领着大队人马,按照预想在此进行埋伏,马捕头竟然没有丝毫迟疑,领命而去。刑捕衙门都配备一定比例的弓箭手,这次来了七八个,张舟也进行布置。一切妥当后,自己带着魏大有,和几个比较不怕死的,骑马直驱事发地。
果然,在事发地的一片树林边,遇到那伙州军,大约二三十人,很快就发现跑来的张舟几人。一阵嘀咕后,哈哈大笑,懒散的做好半包围的布置,只等张舟近前,张舟没有在马上喊话,而是下马,和魏大有并步前行。一面观察情况,一面小声道:“那个散发武者出来了,看见两个校尉,哪一个是目标?”
“在后面靠大树站着那个!”
得到确认后,张舟道:“听我指示再动手,动作要快!”
魏大有应了一声。在这么多人面前,想带走两个活人,张舟自知办不到,死人却可以,张舟已经拿定了主意!对于即将发生的杀戮,张舟心里竟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期待。他率先快步上前,抱拳大声道:“各位巡营大人,小弟张舟有礼了!”
那散发汉子一脸鄙视,也是艺高人胆大,独自走近二人,讥讽道:“看来刑捕衙门也不都是软蛋,怎么?他就找来你们这么几个人过来送死?”他指了指张舟身后的魏大有,把张舟当成来帮忙找回场子的了。张舟陪笑道:“呵呵,这位好汉误会了,我这个兄弟处事莽撞,得罪了几位,我特意前来赔罪。”
话完,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双手递到散发人面前,散发人哼笑一声,拎过袋子,掂量一下道:“还算懂事,可以滚了!”
张舟心眼一转,故意对后面的军士喊道:“在场各位大哥人人有份”
话完又拿出几颗大银,朝临近的几个府兵抛了过去。这些人哪里会拒绝,贪婪的接过银子。这一切,自然被后面靠树的兵甲校尉看见,刚才不敢冒然靠近,现在有了好处,自己怎么可以错过,一边迈步走来,一边为自己的贪婪打圆场。
“还是你这个小兄弟明白事理,早这样,我也不会和几个刑捕兄弟过不去了!”
“大哥说得是,大家都是自家兄弟,千万不要计较生气才是!”
兵甲校尉已经走近,欲绕过散发人伸手接银子,散发人自然没有理由阻挡别人收取好处,只是打算回头,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张舟就在这散发人回头的一瞬,腰刀突然出鞘,从那武人腰间一刀抹过,那钢刀精心打制,何等锋利,那散发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张舟斩断了生机。第一次出手杀人的张舟不但没有丝毫手软停滞,喷溅到脸上的热血,反而让他更为兴奋,迅速进入了那种搏杀状态,行云流水的第二刀,在散发人身体歪斜欲倒,而闪现出的空隙中,闪电般刺出,从那兵甲校尉肩膀直穿而过,随之抽刀跟进,绕到兵甲校尉身后,一只胳膊勒住那人的脖子,另一手持刀横在对方胸前,那校尉被勒住脖子,痛的龇牙咧嘴,却发不出声。一个呼吸不到,一死一伤,原先计划一个人制服一个,现在张舟看准时机一个人包圆了!魏大有也反应过来,用刀指向周围那些巡营州军,大喊:“都退回去,不然老子杀了他!”
身后的那几个刑捕也早有准备,在那附近的几个军兵惊吓后退时,已经冲了上来,把张舟及俘虏护在当中,不敢丝毫拖延,开始快速后撤。等那些军士反应过来,惨叫的兵甲校尉已经被拖到马背上,被张舟等人挟持而去。
这些州军可不干了,其中一个校尉,命令留下几个人,看守好先前捉拿到的刑捕,自己带着剩下的州军,上马狂追。
在马队配合上,刑捕的确不如巡营,巡营更为熟练有效,没有绕上几个弯儿,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就在为首的家伙叫喊着,要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偿命时,两侧树林中响起一阵喊杀,前后一共出现百余骑刑捕,利用地势,前后围堵住追兵。
而张舟也把那个打昏过去的校尉,丢到地上,拨马回来加入包围圈。为首的州军校尉开始一愣,转而变为狞笑,如果下马,他真没把握,可以斗得过这么多刑捕,可是论骑马冲锋,对方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为首的校尉下定决心,要给这些刑捕一点颜色看看。缓缓举刀,准备指挥冲锋时,“嗖嗖嗖”几支羽箭从一侧居高临下的山头上射下,两支射偏,四支射中校尉的马匹,有一支则极为争气的直接贯穿校尉的大腿,校尉惨叫坠地。张舟见势,大喊道:“只拿罪首,余者无罪,勿要冲动行事!否则杀无赦!”
四周刑捕借机一拥而上,气势十足,那些军兵左右四顾,已然失了先前的锐气,短暂犹豫后,收刀下马,不再抵抗。刑捕也没有进一步要求缴械什么的。
不多时,又追来十多匹马,多是双人同乘。原来是王胜,按计划绕到后面,把被俘获的几个刑捕救了出来,顺手还把那散发人的脑袋割了回来。
张舟点点头,吩咐人把地上晕死的校尉带上,看都不看那受了箭伤,倒地呻吟的校尉,一挥手喊道:“回衙门!”
百多刑捕高呼着,一时间豪气干云!
可是到了衙门口大家就有点愣了,门口站了一排刑捕,为首之人是本不当值的两个捕头,发布一道命令:不当差的刑捕立刻回家,不准入衙。
张舟还看见尤南七、林老九和杨小郎,因为不当职,他们没有赶上热闹的,三个人见张舟无事,才放下心。
这道命令,让四五十人没有办法进衙门,只能悻悻而去。进衙门第一道院子后,得到第二份命令:城北治安有急!当值的刑捕被点名留下,派出去执行任务。
进了第二道院子,出来几个刑捕把人犯抬走。一转眼,身边就剩张舟,魏大有,王胜,还有比较出头的几个人。
现在虽然感觉不对劲,但想不进提刑大人的院子都不行了。刚才还豪气万丈的心情,现在变成些许不安。魏大有小声问张舟。
“我说兄弟,你说大人这是哪一出,咱们把事情办的那么漂亮,可是这气氛怎么感觉不对劲啊?”
张舟嘿嘿苦笑道:“对不住了兄弟,因为大人从来没有让我出去抓人!”
这句话,让身后的几个人都蒙了。原来以为他是受了大人的委派,感情是他自作主张、擅自行动啊?不过眼神却没有责备的意思!魏大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事到如此,不用担心,有事大家一起扛着就是!”身后的人也连声称是,表示赞同,这让张舟很受感动。
进了大院,院门极为罕见的关上。
不久就贴出来一份严厉的处置通告:张舟擅自主张,欺瞒主官,聚众乱纪,被关押在刑捕衙门大牢候审。魏大有、王胜诸人从犯,禁闭待查!
据说曹大人事后亲自去了趟府政衙门,谁也不知道如何交涉的,反正府政衙门也没有再做追究,此事内部处理,不了了之。
而当晚刑捕衙门后院,曹意看着被关押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张舟,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笑道:“看你吃饭的样子,就不能斯文点?”
“大人,卑职又不是读书人,要那么多斯文干什么?”
曹意没有理会他的回答,想了想才说道:“你给我很多惊喜,今天你又帮了我一次,你要本官回报你什么?”
张舟若有所思,放下碗筷,抬头认真道:“给我一个捕头如何?”
曹意含着笑意看着他。
“你的能力是不错,但是资历不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可以帮本官找到一个匣子。”
“什么匣子!”
这次曹意也收敛笑意,认真道:“一个从府政衙门丢失的匣子!”
“匣子?是什么好东西?属下不是很明白!”
张舟可不知道匣子的事,曹意摇摇头道:“匣子里有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你就需要知道,匣子可以换来一个实凿凿的捕头。”
“那说明,这个匣子很重要,有可能让我丢了性命,对不对?”
曹意点点头。
“风险一定是有的,回报同样也是丰厚的!”
张舟摇摇头,为了一个捕头位置,不值得,继续吃饭。曹意有些气恼。
“如果事成,我可以再帮你扩大一下河州烈的生产规模!”
张舟没有听见似得,筷子不停。曹意几乎怒道:“加上府政大人的那十万两银子!够不够?”
“府政大人的十万两?”
张舟想到那两个女子。
“对,银子和匣子都在同一个人身上,找到匣子,银子就归你!”
“可是,我去哪儿找啊?”
“自有目标!”
张舟放下饭碗,恭敬起身执礼道:“卑职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最后曹意一声恨恨的“滚”字,送走了张舟。
如果不是张主事已经抽不了身,曹意手下无有信任可用之人,事情又紧急,绝对不会让张舟去。
张舟偷偷从后门溜出衙门,回家让杨小郎,马上召来尤南七和林老九,还有马黑子和曲十三。
因为曹意已经明确告诉他,刑捕衙门里面的人,不要相信,谁是敌是友,现在不能断定,所以张舟并没有惊动冯小六。飞子要负责监控老奇和其手下,不便抽身。这些人是他目前最可以信任的武装力量。
按曹意给的情报,那个匣子应该出现在柳关桥。柳关桥是泾河支流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除了可以顺支流进入主河外,并无其它任何特殊。
后半夜,几个人利用刑捕的身份,骑马出城不久,就有两名巡营的州军,小心翼翼的尾随而出。这两个负责盯梢可疑目标的军士,虽然心里暗骂上级,派给自己这个大半夜还要出城折腾的倒霉差事,可行动上却一丝不苟,足足跟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即将亮时,在一处山林边,跟丢了目标。两个人还未来得及沮丧,就被两支时间间隔极短的羽箭,躲走了性命。
随后林子里走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张舟。他一出城就知道被盯梢了。现在府政衙门高度紧张时期,对于莫名其妙半夜出城的一伙人,必然重视。张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放松和怜悯之心。所以在此设伏,让杨小郎出手,射杀二人!快速处理好尸体和马匹,继续赶路。
既然涉身江湖事,命里厚薄看定数,莫道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