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关桥,并没有桥。
二三十户渔民,围绕河边的简陋码头,三三两两结居成村。有一户人家,院子紧依河畔而建,水边一棵粗大的斜柳,树身上系着一条渔船。
季节入冬,夜长昼短,天色刚刚亮,村里的渔户,已经陆陆续续摇船离开,开始新的一天劳作,争取在冰封前多得一些收成。临近河边的那户人家并没有人出来,两个平时关系不错的邻里,隔着石头院墙喊着。
“老李头,今儿出船不?”
里面很快传出老头的回话。
“这两天不舒服,不出了。”
邻里确认老人没什么事,就自顾去了。
村子恢复安静,老人看了看屋内一站一坐,两个脸色憔悴的年轻人,说道:“水路陆路都被封死了,只怕短时间不能离开,昨天州军已经翻腾到邻村了。”
站着的年轻人眼神黯然,却又有一丝决然。
“二叔放心就是,我们会很快离开,不会给你添麻烦。”
年轻人说话竟是甜美悦耳的女声。老者叹了口气,道:“河州只怕短时间内难以安宁,层层封锁,你们又能躲哪儿去,何况你们带着密匣,实在危险,到不如……”
年轻人眉头一皱,看着老者道:“二叔,我已经说过,匣子不在我们身上,还有,我也不可能经别人之手交给上面。”
老人赧颜一笑,道:“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我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年轻人呵呵一笑,态度有些冰冷。
“二叔,别说什么大局为重,我们姐妹不想知道这些!有些话不妨明说,匣子是我们姐妹拼命换来的,也是我们姐妹现在的保命符,没有了匣子,我们随时都可能被当成弃子,到时候没有人会在乎我们的生死!”
老人不语,看看面前皆是男子装扮的姐妹二人,笑容依旧,心里却越来越冰。
“嗯,也对,二叔支持你们的想法!吃了饭再走不迟!我这就去做饭。”
……
张舟答应下这趟差事,主因是,他不能拒绝曹意!如果这次拒绝了,以后曹意定然不会再重用他,他的发展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说不好,还可能从此失去曹意的庇护,那样自己就和盘子里的烧鸡差不多,根本无力抵抗别人的撕扯,到时候河州烈还能不能归属自己,恐怕都是两说。
他分析过,曹意在河州蛰伏这么久,绝对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拿这次情报来说,就说明他手中情报网络的实力不可小觑。但曹意手下可以动用的武力绝对不多,能够信任的武装力量应该只有张行之。事发紧急,曹意来不及指望背后的势力出手相助,在敌我相互渗透的局面下,也是迫于无奈之下,选择了背景比较干净的自己。
既然可以发展这样强悍的情报网,为什么不发展一下武装力量呢?张舟推测原因有两个:第一,河州地面势力打造牢固,也比较敏感,如果曹意过于显露野心,势必会招致打击,所以曹意只能这样小心翼翼的“活”在河州。第二,就是他不需要发展什么厚重的武力,只需要掌握情报就可以了,因为到了行动之时,会有足够的力量支持他,比如,军队!又有什么事是大军铁蹄解决不了的呢?
也就形成了这样一个画面:河州府政衙门和大北河王可以看作一体,视为本土势力。暗中势力,曹意算是一支,极有可能代表的就是朝廷!因为只有朝廷更看重情报,只要确定了情报,到时候大军动手即可!
让张舟愿意冒险行事的另一个原因:按张舟对历史事件的了解,这个大北河王的行事手段,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最后一定玩完!而曹意此人如此隐忍,一定不会久居人下,跟着曹意应该不吃亏。但只想着好处,不舍得拼命冒险,曹意又怎么可能看重他?命运哪有妥妥当当,也得去拼去赌!
而那两个女子又是谁的势力?张舟自然猜想不到。
他们没有直接进柳关桥,而是早早就隐藏下来,让杨小郎去打听情况,杨小郎有捕杀猎物的直觉和相当不错的侦查能力,主要有一张稚嫩可信的脸,不会让人起疑。杨小郎弓头挑着两只刚打来的野鸡,溜溜达达地进了村子,进行打探。
马黑子则去了村边一处较高的山顶,负责监视外围情况。这些日子巡营的人马一直东奔西跑,必须有所预防。
村子本不大,杨小郎不久就回来了,看他一脸惊喜,就知道有发现。
“……只有河边的一户人家,这两天没有出船,据说,那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头,说是自己不舒服,这两天都没有露面见人了。我还特意是观察了一下,那户人家正在生火做饭!”
张舟思索一会,如果曹意的情报无误,那么这户人家十有八九这就是要寻找的目标。又根据杨小郎描述的周围环境,果断制定计划。
“这个时间做饭,不合情理,不知道是不是要有所行动,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小郎,你提前埋伏在院子后面那片临水的林子里,有敌人窜逃,当场射杀。十三,你懂水性,在行动前,你要负责偷偷的把船控制住,如果行动成功,我们也不方便从陆路回城,船对我们有用。南七和老九,你们随我一起进去抓人!”
大家点头应允。
李老头看了看,因中了迷药,而瘫软在墙边的两个丫头,她们的满脸怒容,惹来李老头阵阵冷笑。
“老夫念你们喊我一声二叔的份儿上,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你们真的以为说匣子不在,我就信了?你们也太幼稚了!物件那么重要,情况又如此紧急,你们不可能,也不敢随便藏匿,这屋子就那么大,找点东西,还是很容易的。”
老李头看看手里的匣子,心里一阵得意,什么也不如真金白银实惠、比荣华富贵更诱人!
把匣子放进怀中,继续道:“你们还年轻,死了确实可惜,但是思前想后,你们都必须死,不然注定是麻烦的。你们的妹妹,我会好好照顾,将来,我说不定还可以靠她再谋取一场富贵呢!”
李老头收拾好一切后,双手带上一副类似铁手套的装备,张握几次试了试,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缓缓走到墙边蹲下,就要朝两人咽喉捏去。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扑通落地之声,李老头一惊,站起身,通过窗户缝隙,就见三个人影已经落到院中,李老头冷哼一声。
“找死!”
根本没有逃走的打算,直接纵身一跃,破窗而去,面对入院的三个气势汹汹的持刀之人,丝毫不惧。
三个人见冲出一个满脸杀气的老者,脚尖落地后,一纵身就扑了过来!哪里还需要废话。最前头的尤南七,毫不迟疑,率先一刀劈出。李老头无视这年轻人刀法如何迅猛,也不躲闪,直接硬生生用手拍在劈来的刀身上,竟生出撞石之声,硬把尤南七的刀身砸出好大的折角。尤南七微一错愕,林老九的刀也劈到,让李老头不得不放弃,本可以瞬间击杀对手的机会,暴起一拳,再次砸弯了林老九的刀!惊醒后迅速闪退的尤南七,大喊道:“他手上有蹊跷!”而慢尤南七一个身位的张舟,已经从尤南七闪开的空档处蹿跃而起,举刀由老者的左肩向右下全力劈去,李老头想法很简单,直接把三个人的兵器都废掉了,还和老夫斗个毛线。
因为有了两次的成功,心里对这副铁手套也更加自信,直接迎着张舟的刀锋伸手抓去。结果,李老头的铁手套,幸运地遇到了这世上第一把的钢刀,体验到了没有气机孕衬下的“削铁如泥”,“嗷”一声惨叫,他的手掌几乎被削掉大半,血一下喷撒出来。狂妄的斗志瞬间一扫而空,李老头转头就往屋里逃去,身法迅捷无比,窜到屋里一脚踢开后门,纵身而出,来到河边,却看见船已经被人划出好远,瞬间一愣,杨小郎的连环羽箭也从他后背射到了,李老头身上,可没有那么结实的装备,一箭贯胸,第二箭穿喉。
杨小郎跑到近前,确认老头毙命,一脚把老头尸体踢入河中,然后去屋内,和张舟等人汇合。
张舟正摇晃着一个丫头的肩膀,问道:“匣子可在?”
那丫头指指外面,张舟暗道还好,应该在老头身上,来不及搞清外面的情况,就抬头看见从后门走进来的杨小郎,说道:“那老贼身上有东西,快找出来!”
“啊!我已经把他尸体丢河里了!”
伴随张舟怪叫一声:“我艹!”人已经蹿了出去。
张舟坐在船舱里,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又披上一床被子,寒意才减少了一些,如果不是这世的身体素质好,估计一场感冒,是躲不过去的。张舟想想都后怕,他没有想到河水那么深,也是情急之下,忽略了自己是旱鸭子的事实。
好在其它人都会水,又出现的迅速,才没有让这位刑捕张舟,命折在柳关桥的河岔里。
处理好现场,大家不敢多待。林老九去找马黑子,处置好马匹,从陆路回河州。张舟和其它人,带着两个“俊俏”的俘虏,乘船而行。主泾河应该被封闭,曲十三凭借自己对泾河支流的熟悉,又善于操舟的能力,避开巡查倒也不难。按预定计划绕路回河州西面,再寻陆路回河州。
好在匣子密封好,没有发生意外。杨小郎因为自责,情绪不高,还得张舟连哄带劝,总算把这事掀了过去。
张舟看着手里的匣子,和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的,湿透却未损坏的十万两银票,得意是满满的。
这次行动绝对算得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等把匣子交上去,就万事大吉。可是这两个姿容美艳、身材婀娜的女子要如何处置,让张舟很是为难。直接杀了?张舟可做不到。并非张舟贪婪他们的美色,前世的经验,让他有种惯性心理,这样的女人就只有颜值和财富相当的人才能驾驭。自己外表不算差,可绝对不是让女生尖叫的类型,多多少少有些自卑心理。可是对爱自己钱的女人,自己没有一点兴趣。他现在有钱,但是并没有养成富人心态。再说,这两个女人可是能从府政大人手里骗取十万银子的人物,顶级的骗子,自己的情商智力未必不被忽悠,与其时刻提防,不如敬而远之。可是就这样放了,会不会惹来麻烦不得而知!
两个女人药劲已经过去,好像已经认命,一言不发,妹妹似乎没有姐姐那么坚强,偷偷抽泣。
张舟不得不感叹。
“好一张蛊惑众生、梨花带雨的脸啊!”
而那个二十余岁的姐姐更是美至不可方物。张舟高看了自己的意志力,他不知道什么词汇形容更贴切,总之一颦一笑,都那么轻而易举的入眼入心。妩媚中带有一缕英气,飒爽又不缺柔美。张舟尽可能地让自己不把她们当回事,却也不由自主地暗窥频频。心里一个劲念道:“控制控制!”眼睛却一个劲:“控制不住啊!控制不住啊!”
如果不是船儿太小,只能挤在一个舱里,张舟真想躲开。越看心里印记越多,越是难以忘记。
尤南七在一边没有太多避讳的直接问道:“大哥,这两个女人怎么处理?”
张舟正在心猿意马之中,竟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先奸后杀!”
惹得尤南七嘴巴张得老大,那姐姐怒目相向,妹妹泣声更甚。张舟用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道:“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
一边的杨小郎却突然说一句。
“大人,她们会不会死?”
一时沉寂无声。杨小郎偷偷看了看那哭泣的妹妹,鼓了鼓勇气,低头怯生生道:“大人,能不能放了她们?”
张舟与大家相处极少有动怒发火的时候,总是春风和煦,随意自然,这些人也少了很多与上位者相处的谨慎和压力。张舟这次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苦笑着看看杨小郎,这家伙不知道偷看那妹妹多少眼了,此中情谊一目了然。
尤南七正要开口训斥,张舟拦住他,对外面喊了一声,让曲十三进来。大家知道他有话说,都不言语,静等吩咐。张舟欲言又止,杨小郎似乎感觉自己的不妥,扑通跪地,已经带着哭腔,支支吾吾道:“大人,我、我知道错了……”
张舟落水,已然和他有关,张舟非但没有生气,和风细雨的劝慰自己,而他现在却为了私心而为难大人,一时间自责羞愧不已。张舟感觉自己如果责怪的说他几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子就能投河自杀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已经大小伙子,还哭哭啼啼,以后娶了媳妇还怎么得了?丢人不?”
杨小郎竟然又偷偷看那妹妹一眼,张舟大手一拍额头,心里暗叹。
“这孩子是完犊子了!”
过了片刻,杨小郎才止住情绪,惊奇得是,那妹妹竟然也停止哭泣,脸上还复现一抹羞涩的红晕,那姐姐看在眼里,如果不是手脚绑着,估计也得玉手抚额,暗自叫苦。
张舟看了看曲十三,曲十三话不多,但是绝对是那种性情汉子。
“大人,十三不是读书人,但是做人道理都懂,不管以后如果,十三都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大人只管定夺就是!”
尤南七也道:“大哥,什么事你只管拿主意!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张舟点点头。转头对姐妹二人说道:“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是有几个条件!”
“请讲!”简单说出两个字,音脆如铃,让人那个舒服啊!张舟都感觉自己全身酥软。忙一挥手止住她说话,不去看她。
“你别说话,真要人老命,你的媚功太厉害了!”
那姐姐一时没有明白,眉头一皱,随之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看见他窘迫的样子,一时矜持不住,噗嗤一笑。
张舟不能否认,那明眸皓齿,那娇容风情,那婀娜美态,那一笑倾城,真的处处灼魂噬骨,竟然有些发痴,好在一边的尤南七,尴尬的推醒他,张舟发觉失态,一时间连连咳嗽,掩饰尴尬,不敢再看她,低头道:“好了好了,你的确美得不像话,但是我们先说正经事,好吗?”
船舱内气氛真的让人觉得很怪异。
“我放了你们,你们可有安身的地方?”
那女子点点头。见张舟没有抬头看她,就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离开,希望不要再在江湖出现,可以做到吗?”
那女人略有迟疑,又嗯一声。
“今天的情况,是你们自己逃走的,和我们无关,明白吗?”
“嗯”
“你们走的时候,一定要化妆,不然沿途很麻烦!”
“嗯”
“你们有武功,应该可以防身,但和人接触还要用心提防。”
“嗯”
“河州现在封闭很严,你们应该躲一段时间再走!”
“嗯”
“毕竟出门在外,有件好兵器很有必要……”
“大哥!”
尤南七终于忍不住打断张舟,曲十三已经憋得太辛苦,偷偷找个木片塞嘴里咬着,杨小郎一脸神奇的盯着他,那妹妹笑如花开,不语的看着张舟,唯有那姐姐是古怪的神情,估计是想扒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吧。
张舟索性撕破脸皮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哥哥我怜香惜玉,最正常不过,有什么大惊小怪!”
却也不敢再看那姐姐一眼。起身,披着被子走出了船舱。许久才对船舱里说了一句话。
“靠岸,停船。”
已经入夜,星光月色清浓。姐妹下船走出一段距离,妹妹玩味道:“姐姐,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真莫名其妙。”
姐姐没有理她,继续缓行,突然妹妹小声道:“你说,他给我当姐夫会不会很有趣。”
姐姐怒喝一声:“讨打!”
当然,又怎么会真打,看着手里不是凡品的刀,一时心绪起伏。
船上,坐在船头的张舟哼唱着:“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被撵到船尾的几个人,窃窃私语。
“我怎么觉得大人比我还不堪啊!”杨小郎小声道。
“大哥好像发情了!”尤南七抱着肩膀说道,然后努力的思考一下,又道:“不对不对,应该是什么来着,对,是春心大动,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