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湖地处颍州湖的下游,本来防洪形势也极为严峻,却因为明州的决堤,让兴湖一带顶住了持续的洪峰压力,并没有造成大的灾情。
坐镇兴湖水师的靖王赵琪玦,看完来自颍州的密报后,静静沉思。信上只是说了颍州湖的灾情和匪患,内幕提及不多,但是流寇进击颍州府的字样,让他思绪有些跳动。坐在他对面的一位老者,望着赵琪玦,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殿下,可有什么谋划?”
老者的话,打断了赵琪玦的思绪,他把密报交还给老者。老者不仅是他的老师,也是为他谋划的军师级人物,自己很多事都是老者替他完成的。
赵琪玦轻轻叹息道。
“那些流民乱匪应该不足为虑,乌州的牟林,很有些才能手段,应该能够处置。但这次灾祸的损失,估计不会小。”
老者呵呵一笑,赵琪玦知道他必是别有见解,也微微一笑,反问道:“老师可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这局势就如水势,难以预料。殿下,不想去看看?”
“去看什么?平息匪患吗?没有旨意,这一万五千人的兴湖水师,我也无权调动!赤手空拳的去,又能做些什么?”
“我倒是觉得,殿下可以做些准备。万一西南六州处置不当,必生大乱!到时,朝堂调兵镇压,你这支水军极可能做为先锋,进入颍州湖。”
赵琪玦通晓军事,自然知道这些,可是西南六州怎么说也有几万州军,对付那些流民,应该没有问题。
老者继续道:“殿下,其实这是个布局西南的好机会,不应该轻易错过,老夫并不是想让你捞取什么军功,以求得到陛下的赏识。对殿下而言,积攒功勋并无意义,你现在应该有更深远的谋划!”
赵琪玦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太子被外放,但未必就不能东山再起。平王也开始展露锋芒,琳琅公主又得到陛下的重用,竞争对手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更复杂。老者的想法就是让他,不要一味去讨好帝王,依靠赏赐过日子,而是实实在在做些自己的谋划布局。
平常人眼里西南之事,是灾情祸事,可在谋划者眼里,那就是可以赚取利益的机会。
但是赵琪玦并不觉得这次西南灾情,自己有可以直接插手的机会。
“殿下就不用劳神操心了,只管做些准备,以防万一吧,机会这东西可不是想有就有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
朝堂得知明州水患的消息后,也立即做出反应,抽调了以工部正堂韩述为首,户、法、军、工等部门的十多名大臣,前往颍州,处置颍州湖一带的灾情匪患!
……
河州双会,再次大获成功!仅双会的营销净利润就达三百五十万两!往来游客商旅的数量,比去年增加了近一倍!无论河州,还是九州商业都收获巨大!九州商业签订的各种生意合同有数百份,轻工制造园也借着双会打响了旗号!尤其是其生产、加工的各种牛皮制品,如有牛皮护膝的粗布衣服,牛皮底的靴子,牛皮背包等等,结实耐用,而且价钱合理,极受中下层人群的喜欢,库存售罄不说,订单已经排到几个月之后!
李书亭被正式并称文坛五大家;小说书籍的热销极大激发文学创作者的热情;玉满城第二次登顶;九州歌舞团又推出十余首余音绕梁的新曲……等等妙事趣闻数不胜数。
平王的表现,也让天下文人对其印象、好感大增。
几个草原小部落也安全到达龙州,从带回的信息推断,确定北燕今年不会对大唐发动战争……
总之好事多多,唯一让张舟心情低落的就是,曹意快过生日了。从其南下公干至今,时间已经过了几个月,一直音讯全无,让张舟很担心!
他还没有动身返回龙州,就收到了来自乌州的信报,告之西南诸州形势崩坏的很快,未来的局势存在极大的变数。现在,九州商业的人员,除了少部分人坚持留守,大多已经撤回到苏州一带,等候安排。
张舟知道朝廷已经派人去了,料想应该能控制住局面。
然而,在他返回龙州的第二天,又收到了一份情报,内容则让张舟也震惊不已。
西南六州大乱!朝堂拼凑的各州联军大败;李宽和史疆为首的流寇,已经攻克了由朝廷四部大臣坐镇的乌州重镇-舞阳,所有官员无一人得以逃脱;明、颍二州的流民,如潮水般涌向乌州,人数将近百万,这还不包括乌州可能产生的流民数……
情报上还观点鲜明的说出预测:乌、通、惠三州也将难以挡住流民的脚步,流民极可能会进入最繁华的南十州核心地区……
他前些时候通过官方渠道,得到的流民数字,是十万左右。所以他并未在意,但是“百万”是什么概念?意义和十万是完全不同的。九州商业的生意在西南不多,又撤离及时,损失不大,但他现在是大唐面临的危机,而忧心忡忡!
或许因为前世的见知,也可能因为内心的性格,很多被世人不以为意的事,被他看的极重;很小的问题会被他复杂化。例如对北燕的看法,在很多大唐人眼里,北燕最多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而张舟随之越来越深的了解,越发觉得北燕是一把会砍杀人的斧子,随时可能会对大唐造成头破血流的伤害。
身处边军,他才知道边军这根弦绷得有多紧,知道大唐帝国的稳定,对边军来说是多么重要。
同样是信息,他更相信来自这九州商业内部的情报。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份信息的流民数字会相差这么大?设想,一旦朝廷预想不足,处置不及时、不得力,南十州损失必然惨重!那恐怕就不会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会产生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联锁效应!不由联想到诸多可能,比如边军受到影响,而北燕趁机南下……
相对自己的不安,张舒和的表现,倒是沉稳的多!
“西南六州虽然形势严峻,但我相信朝堂一定会重视,并稳妥处置!”
张舟也相信,一个稳定的帝国,不会因为这一场民间叛乱就轰然倒塌!但他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百万流民的破坏力。
“我也相信那些流寇不足为患。但是将军,那百万流民才是真正的危害!南十州,是帝国的财储重地,处理不好,后果极为可怕,不仅会让南十州的繁荣倒退很多年,更会直接导致国库空虚!帝国现在弓弦绷得太紧了,万一南十州崩坏,到时候如何解决边军的供给?我们大意不得啊!”
张舒和沉思一下,紧锁眉头道:“这些我也知道,但具体情况我们并不掌握,毕竟朝堂还没有信息送来,或许流民真的没有那么多!而且当前我们能做的,只有坚守自己的防线!考虑再多,也鞭长莫及!就算我相信你说的,写信给朝堂,朝堂也不会相信,反而会怀疑我……”
张舟理解张舒和的顾虑。北方边军重将却掌握西南信息,会让人联想很多,他自己也是如此。
“将军,我想南下看一看,确认一下,不然真的不放心!”
“去哪儿?南十州?”
张舒和没有明说,心里却想,你如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士,倒也无妨,可是你的身份不同,是“九州侯”,山高水远的,一旦有个闪失,皇后、平王那里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万不能答应!
张舟看出他的心意,有些固执道:“将军,放心,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平乱作战!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就算让你去,你又能做什么?你的基础都在河州。没有官方身份,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啊!”
“具体能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不去,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想看见的后果,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潜台词也包括,到时候我也不能原谅你张舒和!
张舒和没有不悦,而是在沉思考虑,显然在纠结该不该放自己离开!
“将军,你答应让我离开一阵子,我就想办法帮你解决垦田的问题,决不食言,就算解决不了,我自己掏腰包,给你提供价值三十万两的储备粮草!如何?”
张舒和没有直接回答他,又想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说的也没有错,万一呢?”
毕竟情况不详,张舟也要多做一些布置安排,不可能因为担心南方变局,对其他的,就不管不顾。
尤南七被他强行留下,配合梅长青实施龙州的经营计划。在龙州,凡事有边军出面,就会容易的多。并且里面涉及诸多商业机密,交给别人张舟也不放心。他则带上杨小郎和二牛等几个扈从,连夜赶回河州。
刚回到家的张舟,就看到了一份更为详细具体的情报。
以工部正堂韩述为首的四部重臣,到了舞阳后,前后调集各州军马,达到三万之数,打算主动进击流寇!而乌州府政衙门主官牟林建议,死守舞阳、及时赈灾,想办法疏导、安置流民,流寇自然不会长久,会随情况稳定而迅速瓦解,到时候捉拿匪首即可,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韩述大怒!流民太多,哪有那么多粮草赈灾?等下去只怕流民都变成流寇了,到时候威胁更大!当场罢免了牟林的官职,并扣上一个居心叵测,有私通贼寇之嫌的罪名,直接拘押起来。
起初,李宽和史疆只是流窜作案,并没有和朝廷大军硬碰硬的想法。而牟林入狱后,引发当地氏族的极度担忧和不满。
几大氏族在当地,可以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对牟林的怀柔政策十分受用,相处的很融洽,才促使乌州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但牟林的做法却受到不少朝堂官员的诟病,言之讨好氏族,损朝廷威严,甚至曾有人举报他勾结氏族,另有图谋!这也是韩述毫不犹豫处置他的原因之一。
牟林被入狱后,有些氏族惧怕朝堂会借机对他们动手,索性暗中勾结李宽、史疆,里应外合,大破州军于舞阳城下,三万州军所剩无几,舞阳城失手,至此,西南数州再无优势兵力!
最可怕的是,无边无垠、饥饿不堪的流民也得到了释放,顺势席卷乌州,流寇则一鼓作气,随着流民的步伐,几路分兵,轻而易举的拿下了整个乌州!
乌州府城因为有几大氏族的守护,加上李宽、史疆的承诺,未让流民进城,也算救下了一方百姓,可其它地方却难以幸免,蝗虫过境一般,侵袭极快,已经有流民进入惠、通二州了!
叛军占据乌州府后,更是宣称要自立为国,脱离大唐统治!
而更让张舟不安的,是来自朝堂的消息,朝堂已经命令大柱国裴元昭统帅禁军三万,并召集南十州各路人马,汇集章州,对流寇进行讨伐,而对流民的处置,只有八个字:如有抢掠,严惩不贷!
张舟看完情报,冷汗直流!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紧张,也让关玉娘和唐雨儿深感不安。
“相公,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唐雨儿怯生生的问道。
张舟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不清楚,或许还会更严重,很多事都是有连锁反应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这个事能够控制在西南诸州,问题倒也不大,哪怕流寇数目再大,毕竟只是流民组成,无有大志,更无长远规划。只要把他们压制在西南不放出来,最终都会土崩瓦解。就算有损失,帝国却也扛得住。但现在的形势彻底崩坏,导致百万流民拥向南十州,才是最伤筋动骨的麻烦!南十州是什么地方?是帝国最重要的税收之地,天下富户十之七八都集中在那里。流民有吃的还行,一旦没有吃的,与其饿死,不如干脆去抢!抢一家一户无所谓,但这种行为会迅速传染的,毁了这些大户的多年积蓄和财富后,这些流民就再难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会不事生产,更加贪婪,恶性循环!对于帝国而言,南十州塌了,帝国也就失去了强国的依仗,如果北燕再挥师南下,恐怕……”
“那怎么办?朝堂难道不管吗?”
张舟摇摇头,拿起朝堂那份信息,又看看那八个字,道:“我现在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从朝堂的处置办法来看,非但没有对流民的危害给以足够的重视!还把南十州的军队都调走了!百万流民,一旦生事,难道只靠刑捕来对付吗?如果流民骚乱事起,再想采取预防措施,恐怕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