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静与老岛主闻言同时撤身收招,寻声观瞧,但见由打湖面上飘来一条麻洋小船,在船头站立着三位老者,正当中这位老者中等身材,身穿青蓝绸长衫,白绵绸裤子汗衫儿,白色高靿袜子,寸底福字履,大红缎子镶边,上边五福捧寿,红缎子沿边儿,雪白的寸底,上边连个泥点儿都没有。顶全歇了,白剪子股儿的小辫,脸上皱纹堆累,饱经风霜,两道蚕眉寿毫老长,一双虎目含威,赛似两颗明灯。鼻如玉柱,唇似丹朱,一副银髯胸前飘洒,这可十分罕见,多数老人下半截胡子发黄,可这老者全是白的,不散不乱,根根透风,形神潇洒,不含半点武夫之气,文诌诌好像一位教书的老先生,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包袱。
在这老者上首是一位老年陀头,身高有六尺多,头上月牙镔铁箍锃亮,发髻雪白,飘洒两肩头,颔下一部银髯,根根透肉,手中擎十八节罗汉竹的拂尘。下首这一位身约五尺,猿臂蜂腰,身上穿白绵绸裤褂,外罩灰色绸子大褂,脚底下搬尖大掖根洒鞋,打着裹腿,往脸上观看,年近六旬,一根头发茬儿也没有,是个锃光刷亮的大秃子,面若猿形,尖脑门,尖下颊,两道残眉,一双圆睛,大鹰鼻子,三角菱角口,两撇小白髯,一对锥子耳朵,肋下佩一对三棱蛾眉刺。
这三位年长之人易静与老岛主都认得,当中一位便是苏州五老中的大庄主灵心妙手赛管辂易周易,陀头乃江湖三贤剑之一的苦行头陀谢山老禅师,下首猴形老者是四庄主一轮明月智囊陆敏。这三人一同来到,惊得湖面上争斗的一众人全都停手罢斗,等小船相隔大船约在两丈多远,周易脚底下碾劲,用了个‘燕子三抄水’纵至大船之上,谢山与陆四爷随着也垫步拧腰,纵过大船。
五老子弟俱过来跪倒行礼,易周一声断喝,说道:“尔等好大胆,竟敢在老岛主面前无札,且给我站在一旁。”说罢回身面向老岛主说道:“商仁兄,小弟与你八拜结交,相识五十载,但如今我那拜弟李宁家破人亡,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使我骑虎难下,今日有僧兄在中调停,我实在为难,嗨,你来看!”说着伸右手从金蝉手中夺过宝剑,左手提长衫,割去一尺来宽,二尺来长,将长衫掷于船上,剑尖往船板上一划,说道:“咱们二人今日是割袍断义、划地绝交,从此归云庄与太湖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交际。”
几句话说得老岛主站在原地,呆呆的发楞,苦行头陀谢山老禅师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老岛主,不怪易老庄主如此,你治山不严,纵侄行凶,贫僧与你相识多年,凭着交情说一句,你着实不该。”话音未落,一旁一轮明月智囊陆敏叫道:“商建初,若非老禅师一路相劝,我弟兄二人必要以牙还牙,加倍奉还。”老岛主听得如坠云里雾中,说道:“你三人口口声声说老夫治山不严,纵侄行凶,这从何说起?”
谢山老禅师问道:“你两个侄儿夜入归云庄,推倒内宅院墙,惊吓得三奶奶一命呜呼,气得我那师弟李宁瘫卧在床,这难道不是老岛主的授意么?”此言一出在场的太湖群雄无不大惊,一个个满脸羞愧,就连赛无盐母大虫余珣姑也满面通红,重重将手中丧门螺丝棍往船板上一顿。
谢山老禅师老于世故,见此情景已知老岛主实不知情,便将二商如何夜入李宅,李老夫人如何受惊呜呼升天,李宁悲伤过度瘫倒在床之事一五一十讲述一遍,老岛主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形乱晃,头重脚轻,胸口窝发热,心道:“可恶的奴才啊,行出这样的事来,这不是要我这条老命嘛!料想是二人昨日在湖上比武受挫气不过,连夜出湖寻仇报复,定是老妻暗放归云庄的地形图,二奴才虽蠢笨但依图而行,那还进不了归云庄么?最可气二人私进他人内宅,将李宁的夫人活活吓死,无怪他等兴师动众,人怕调个,我还在这与人家争斗,真正是为老不尊,不知廉耻。”
想罢定了定心神,一抖手,当啷啷将一对跨虎篮抛在船板之上,扭回头对褚玲说道:“褚玲,我来问你,那两个奴才呢?”褚玲此时见老岛主神情有异,心下也是十分害怕,‘噗通’一声跪倒口中说道:“师公,不见二人回来。”老岛主沉着脸说道:“你不见了丈夫为何不报我知,如今还要包庇,究竟二人身在何处?讲!”褚玲闻言跪爬至老岛主身前,将脑袋向下一低不敢言语。
老岛主见状心中暗想道:“此事多半便是她从中给挑唆的,我说山下打得这般的热闹,以老妻的性子怎的忍耐得住,唉!”想罢回身对谢山说道:“这二人此时多半不在山中,老禅师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解决呢?”
苦行头陀谢山说道:“贫僧既已出头,便要与你两家说和,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俗话说得好,恩义广施,人生何处不相逢,冤家免结,路逢险处先回避。适才易老庄主已将话挑明,他与你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今后再无交际。李老夫人与李宁的事俱落在老僧一人身上,老僧告辞了。”
一旁陆敏冲着易晟等人喊道:“回庄!”众人脸上皆有隐忍之色,易静越众而出说道:“爹爹,四叔,这般草率,岂不是便宜了这老贼!”谢山说道:“弥陀佛,小小女娃口中留德,且回归云庄,贫僧自有主张。”易周说道:“不许继续胡闹,一个不剩,全部回庄!”
这么一来,还有哪个不从,个个收了兵刃,由易晟安排查点人数,幸好两家争斗多时,仅仅死了翻江海马司空虎、金刀太岁曹天彪等五个人,余下虽有伤者但无性命之忧,易晟将口令传开,调转船头荡桨摇橹回转苏州。只留下七八十岁白发苍苍的老岛主商建初,呆呆立立船上,目送船只离开,心中惨然道:“嗨!这下真成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