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墨自怀中取出一支玉笛,玉笛通身流光溢彩,似浅蓝玉白交织而成的波谲云诡的云端图。
他把玉笛凑到嘴边,唇角微泯,一曲悠扬如春风清皎如新月的笛声向画舫的四周四散开来,女子继续低头抚琴,笛声和琴声无半丝违和。
琴声空灵清廖如青山林风,笛声如云霄缭绕的梵音,一个是不染红尘的清新,一个是看破红尘的释然。
舫内多了一曲笛声,榻上斜靠的紫衣男子像是没有查觉,依旧动作不变,笑容的弧度也不改半分。直至一曲终了,他睁开了眼,却是轻轻一叹。
“每次盼着你来,却又不想你来,今日一来就送我这个大礼。”男子直起身,“说吧,有什么事?”
“前朝不传世的云中曲,平常人只觉是阳春白雪,只有在五叔这里才能不被湮没。”君如墨收回玉笛,负手背在身后道:“五叔广游天下,行踪难定,侄儿已经三年不曾与你相见,今日在兰州有了这个机缘,当然是要好好续续亲情。”
紫衣男子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目光所及,湖面平静,岁月静好,他却明明多了一分感伤,“华灯之下,水波初平,人间情乐,欢声不止。一响贪欢,谁能想到昨日大雨磅礴,汹涌澎湃的湖水也如滚滚江水,前浪未歇,后浪已止。从前,君子约或许可以傲世天下,现在,君子约只是一个存在在世人心中的名字。如今在这画舫听曲怡神的,只是一个身在不惑之年的普通人而已。”
“一日生在皇室,一日逃不脱红尘。正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私塾的稚儿也明白。侄儿明白,五叔将无尘阁交于侄儿,是不愿再卷入尘世的纷争。现今海晏河清,黎民安居乐业,盛世祥和。可若,有一只手想要搅乱如今的平静,陷入困境最水深火热的仍是黎民。”
君如墨走近君子约,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不过他看向的却是月光之下华灯初上的岸边,那里曲声和鸣,充斥着各色的欢声笑语。
君子约忽而转身,一双碧眼在木制面具下显得尤为突出,他的眸色不似君如墨的澄澈,更偏碧色的苍翠。他目光平静,却自有一股暗压,那是站在高处掩饰不了的气势。
君如墨也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拂云谷之行,大水是试探,若说这是平常江湖之人,那么参极草之事,他们目的已经很明确了。而能引动星国公主和云国太子亲自出手的,侄儿思来想去,五国之中,唯有隐门,也只有隐门有这个实力。”
隐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惧的组织。只是这两个字,拆分开来,或许只是平常清谈的常用之字,而连在一起,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与五国息息相关,关系这片天下的风云。
远处有人撑槔,湖波涌动,涟漪的弧线不断扩散,君子约的眼中也是波光暗涌,终于不再平静,往事的画面在脑中不断变化。
良久,君子约轻声一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侄儿想问,云国太子和隐门有什么关系?”君如墨直接了当,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可知道云玄裳?”
“五国疆域辽阔,地大物博,虽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然都是人才辈出。天下闻名于世的才子智囊中,最富盛名的当属‘对贤’,五叔是其中一位,另一位就是云玄裳。”
君子约闭眸,“不错。”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声音低沉,“世人只知他一重身份,只道他是云国德才举世的才子。而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这个身份,便是云都的圣者。”
君如墨的眸光沉静,难以辨别其中的神色,但他微微低头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敬意,这是一种发自内心敬重的表现。
若说隐门是五国之人皆惧皆怕的组织,那么云都便是五国之人心中的神祗。无人知道云都的来源,它只是默默守护着这片大陆。人们对云都的尊崇,就如饿了就要吃饭一样,是从一出生就带来的本能,融入骨血之中。
“云宸风是云玄裳的弟子,五叔的意思是,云宸风也是云都的圣者?”君如墨说出的话是问句,但他的语气肯定,显然心中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不错,墨儿。他,或许是对手,但绝不是敌人。”君子约的声音在夜晚中如梦境深处飘来的风,穿花拂柳后荡过珠帘,在君如墨蓝色的眸海中掀起又一场风雨。
“墨儿谨记。”君如墨垂眸,掩下眸中的变化莫测。躬身一个礼敬,珠帘轻落,眨眼间,画舫之上,重回三个人的寂静。
舫内,女子起身,眉间却掩不住满心的愁色,“你就这样告诉他了。”
君子约走到桌几边,伸手拿起桌上的玉笛,依旧是浅蓝玉白的交织,正如水国和云国交错的命运,他释然一叹,“早日告诉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于以后的路,就要看他自己怎么走了。况且,他能寻得音风配琴瑟,这一份大礼,我是无论如何拒绝不了的。”
“你倒是放心墨儿,云宸风可是他的徒弟。”女子莞尔一笑。
“那又如何,墨儿也受我亲自教导。”君子约抬眸,那是曾在君如墨身上似曾相识的尊华。
听到这样自信的话语,女子低下头,面染愧疚之色,“当年若不是因为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君子约打断她的话接道:“当年的事我很感谢玄裳,若不是他,我岂会知道你才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存在。”
君子约揽住女子的腰,两人相视一笑,柔情蜜意流转其间。
同一间客栈,最左边千雨熙在梦乡中睡得香甜,最右边,云宸风却是一夜无眠。
深夜,点点星光,云宸风起身推开窗,他向暗处招了招手,一个黑衣人静寂无声落在屋内。
他不似平常江湖中的黑衣者,那些常年行走在阴暗潮湿地方的黑衣者是不见光的,这个黑衣男子只是一身黑色劲装,他音色暗哑:“太子殿下。”
云宸风衣袖一扬,示意黑衣人起身,“云谷,瑶儿可是已经回到云都?”
“回殿下,公主已经回到了云都,五大长老也都出关,公主现在正在和五大长老商议,另寻寻找神女的办法。”云谷回道。
云宸风自怀中掏出一个字条,递向云谷,“把这个消息传到云都,告知瑶儿和长老,务必让瑶儿赶来这里。”
“是,殿下。”云谷心中惊讶,但身为下属,他只是恭敬的接下字条,遵从命令。
“不用信鸽了,启动云卫,越快越好。”云宸风接着道。
“是,属下遵命。”云谷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下。
黑色的夜幕中,灯火通明的地方依旧聚集着众人的欢声笑语,在不被阳光和灯火照明的地方,却有无数的人,为了守护这份繁华和安宁,昼夜不歇。
在史诗的长河里,他们是不配记住的名字。在家族的宗堂里,他们也是不被记住的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在世界的光明和黑暗处行走,却永远心属光明。
或许光明和黑暗并没有明确之分,也并不是敌对之面。光明之中亦有黑暗,黑暗之中暗含光明。但是此刻,在序幕还没有拉开时,这还只是一幅没有经过风雨洗礼的锦绣山河,帝业如画的画卷。
城郊外的破庙里,夕阳中消失的男孩正在疗伤,更准确的说,他是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
他的面部毫无血色,但一双薄唇却鲜红如血。
“为什么,为什么同是一样的职责,他们可以在人世间自由享受生活,而我却要常年与黑暗为伴,忍受阴暗潮湿的蚀骨,做那虚无缥缈的影子?我也天赋异禀,我也血统高贵,我到底有什么不如他们?”
男子的心魔成长越来越快,在他周身水蓝色的雾圈涌动的弧度也越来越大,他额间的汗水细密如雨,颗颗滚落,颈部的衣物很快被浸染开来。
而他紧咬的牙关和唇间的血迹,无一不表明他此刻的痛苦,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这是一个普通的黑夜,但对于男子来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是他的救赎。黑夜与白天的交界,他也跨过了生死关卡,在这新的一天,还可以享受阳光的温暖。
晨起,人影渐多。
男子走出庙门,深呼吸一息,在还没有人看到他的踪影时,消失无痕。
又是个春光明媚的好时光,千雨熙这一觉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房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下,没有声音,两下,没有人应,第三下时,凌允忍不住推开了房门。
“小公子,如此大好春光,你怎么还在睡觉?
他走到窗边打开木窗,阳光瞬间倾洒进房间,屋内的光亮提升了一倍,然而被子只是动了一动,像是不悦被人打扰。
凌允皱起眉头,“小公子,起床了,公子带你出去赏春光。”
这次被子里的人有点反应,抬了抬手,让他出去。
“小公子慷慨,公子说了,这百花糕可只有一份,小公子不去,吃美食的机会可就让给我了。”凌允立马开心起来。
然而床上的人立马醒了,“去!谁说不去,百花糕的糕点可是七绝美食之一,你快出去,我要更衣。”千雨熙精神饱满,一改刚才睡醒的惺忪。
凌允嘴边的笑深了几分,喜笑颜开道:“公子说得对,果然美食才是叫醒小公子的正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