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道:“我们隐居在此处绝谷,度过数十年的光阴,但却也有一种好处,那就是我们三人的武功,都有了惊人的进步,昔年颇多不解之处,都在这数十年中参悟了出来,如若能重出江湖,那便足以傲视武林了……”
他忽地长长一叹,黯然接道:“可是我们都已面临到体能的极限,这数十年来,费尽心思,想创出一两招深奥的手法,以求制胜,肉身虽然是端坐不动,但内心脑际却是江海浪潮,从未歇息,数十年来,可算得上没有片刻的宁静,极大的违背了修身养生之道,这几月来,我已不如你义父,但我修习的内功,却是玄门中上乘心法,如若能稍注养生之道,活上一百岁,的确是轻而易举,只为一点名心所累,竟然饮鸩止渴,明知错了,却偏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我既如此,想你那义父和那柳仙子,亦必有此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徐凤眠听得大为震惊,暗想道:原来他们都已有了死亡的感觉。
那中年文士两道锐利的目光,凝注在徐凤眠的脸上,道:“因此,我说你来的太巧了,你如若早来几年,我们争胜之心仍切,不管你惊扰到哪一个人,也难活命;如若是晚来几年,只能见到三具白骨。可是,你却说巧不巧的,在我们人之将死,追逐名利之心渐淡的时候,偏偏赶来了此地。”
一阵山风吹来,吊榻突然晃动起来,徐凤眠心中一慌,站立不稳,一个跟斗,就要向下栽去。
中年文士右手一抖,手中软藤突然飞了出去,缠住了向下急坠的徐凤眠。
手腕一挫,徐凤眠身不由己的翻了上来,又落在软榻之上。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害怕吗?”
徐凤眠道:“有一点怕。”
中年文士道:“你如果学会了我们三人的武功,天下恐难再没有能打胜你的对手,你要是一旦沦入魔字,岂不是世间一大祸害。”
徐凤眠道:“老前辈顾虑不错,但晚辈又该如何是好呢?”
中年文士道:“再过三个月,就是我们三人比武之期,届时我将和你义父商议,想个法子在你身上加些限制。眼下,我先传你内功筑基之法。”
徐凤眠心中暗暗奇道:在我身上加些限制,这倒是从未闻过的奇事……
中年文士传了徐凤眠坐息之法,起身离开软榻,踏着吊榻的藤索离去。
徐凤眠心想:我还道他是跳下去的,原来是借这藤索而去。
吊塌距地三十余丈,再好的轻功,只怕也难一跃而下。
中年文士去势奇快,眨眼间,已看不见,只剩下徐凤眠一人坐在软榻之上,他既害怕山风吹动吊榻,把自己翻下去,又怕藤索突然断裂,忧心忡忡,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不去想它,依照中年文士传授的口诀,运气行功。
一直到天色入夜,中年文士才回到吊榻上,手中却拿了几枚鲜果,和一只烤好的山鸡,笑道:“这是你两日的食物。”
说完,交给徐凤眠,转身,又头也不回地离开。
夜色朦胧,山风渐劲,吊榻的晃动,越来越厉害,摇摆不定,惊心动魄。
徐凤眠心中害怕,只好运气行功,也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忘记身处的险境,随时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一连两天两夜,不见中年文士回来,徐凤眠眼见山鸡、生果都已吃完,若是中年文士再不回来,那是只有挨饿了。
一想到食物用完,顿觉腹中饥肠辘辘,仰望云天,正是落日时分,彩霞绚烂,映照着山峰积雪,幻出了绮丽无伦的景色。
徐凤眠被景色吸引,忘却了饥饿之事,心中暗道:夕阳返照,彩霞映雪,只可惜这等绚烂景色,很难维持多久时光……
思忖间,徐凤眠忽瞥见白雪峰后,现出一点黑影,那黑影来势奇快,片刻之间来到谷中,已清晰可见,正是那日带自己到此的巨鸟大鹏。
徐凤眠看的高兴,大声叫字:“鹏兄,鹏兄,快来带我下去,摘几枚生果。”
他只觉那巨鸟硕大无比,稀世罕见,颇像书上记载的大鹏鸟。
那巨鸟却不睬他呼叫,双翼一敛,落入谷底,徐凤眠估计它落地之处,距离松下木屋甚近。
徐凤眠暗暗叹道:鸟儿究竟不是人,岂能解得人言?
太阳沉下山去,绚烂的彩霞,已被朦胧的夜色掩去,天上闪起了明灭的星光,但仍不见中年文士回来。
徐凤眠长长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他今晚,又不会回来了。”失望,又无法排遣,只好又开始运气行功起来。
时光匆匆,又过三天,徐凤眠在饥饿中度过了三昼夜,但也在饥饿中有了成就。
他赌气要忍受饥饿,把心神集中在修习内功之上,只有在真气流达四肢,浑然忘我之际,才能忘去饥饿,他虽然有着过人的毅力,坚强的性格,但却无法克服那饥饿的痛苦。
当他由那浑然忘我中,不时就觉腹中的饥火上腾,除了忍受饥饿之外,他还得忍受太阳曝晒的痛苦,唯一能使他忘掉痛苦的,是摒弃胸中所有的杂念,忘去自己的存在,但每次行功运息,进入那浑然忘我之境,必须得先经过一番饥饿痛苦的折磨,才能澄清思虑,进入那浑然无我的境界。
这日,他坐息醒来,忽然闻到一阵强烈的肉香,扑入了鼻中。
回头望去,只见中年文士面带微笑,站在身后,手中提着一只烤好的山鸡,强烈的肉香,勾动徐凤眠腹中饥火,恨不得伸手抢过山鸡,一口吞下,但他却强忍了下去。
那中年文士举起手中烤好的山鸡,递了过去,笑道:“孩子,艰苦吗?”
徐凤眠想到这几日受的饥饿、曝晒之苦,实非人所能忍受,但他一向嘴犟,淡淡一笑,道:“一点饥饿之苦,算不了什么。”
中年文士点头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孩子,你的成就,大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外,快把这只山鸡吃下。”
徐凤眠心道:你差一点把我饿死了!
接过山鸡,立刻大嚼起来。他腹中饥饿难耐,一只肥大的山鸡,竟然完全吃了下去,抬头看去,中年文士,早已不知何时离去。
徐凤眠暗暗想道:他这一去,又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我势必又得做好忍耐饥饿的准备。
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遇之中,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饥饿的事,既然克服了饥饿的威胁,自然极易澄清心中的杂念,玄门上乘内功的筑基工作,就在他存心和饥饿的搏斗中,奠定了起来。
果然,中年文士这一去,过了四天,才返回吊榻上,又带来了一只烤好的山鸡和很多水果。
徐凤眠内功精进许多,禅定的时间渐久,肉体上的痛苦,逐渐减少。
斗转星移,匆匆时光,转眼之间,就过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内,他尝试了从未经历的惊险,狂风大雨,闪电惊雷,软榻像一艘行驶在狂涛怒海中的小舟,起伏波荡,忽升忽沉,他担心那起沉的软榻被狂风吹翻,把自己跌摔下去,又忧虑系在两峰上的藤索,突然断了,经常面临着生死边缘。
每当他面临惊险时,他就用禅定之法,使自己浑然忘我,在徐凤眠只不过用此来逃避那惊心魂魄的感觉,但他却不知这正是玄门上乘内功心法中,最难的大慧定力。
度过了最难的一关,正好颠倒了上乘内功修为的法则,由深入浅,短短三月,竟然扎下了极深厚的基础。
这时,他由禅定中,清醒过来,只觉全身气血流畅,舒适无比,似欲要腾空飞去,但下临深谷,一个忍耐不住,那将要摔个粉身碎骨,他极力按耐下心中那跃跃欲动的冲动,不得不疏导那涌集在丹田中的一口真气,渐渐的由烦恼进入寂静,那一股跃跃欲动的感觉,也随着流转的真气,消失于无形之中。
这正是内功初奠之后,面临的最大干扰,平常之人,在这种成败交关的当口,都有师长或同门师兄弟从旁相助,以本身真气,疏导他胸中的冲动,这一股冲动之气,如果无法疏通经脉,势必在身上到处流窜,形露于外,是暴急焦躁,内则有岔气,破穴之危,亦即道家所谓的走火入魔。
徐凤眠凭仗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唯恐跌下软榻,竟然没有借外来助力,把蠢动于胸腹间的一股流动真气,流归经脉。
醒来时,天已入夜,冰轮高挂,月华似水。
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软榻之上,双目中闪动奇异的光芒望着徐凤眠,点点头赞道:“孩子,你的禀赋,实非常人能够及得,竟然能不借外力,渡过了一次险关。”
徐凤眠茫然问道:“什么险关?”
中年文士道:“你适才可有冲动欲飞的感觉吗?”
徐凤眠道:“是啊!但我怕从这软榻上跌了下去,只得硬把那冲动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中年文士道:“这正是我玄门上乘心法要诀,孩子,你在无意中,体会得了个中的重大诀窍。”
徐凤眠若有所知地点头应道:“这个,晚辈还不太了解。”
中年文士仰脸,望望天上明月,道:“此刻,已经没有时间给你说了,咱们走吧!”
徐凤眠道:“去见我义父吗?”
中年文士道:“还有那柳仙子。”
伸手,一把抓起徐凤眠,沿着那藤索,疾奔而去。
徐凤眠探着脑袋往下望去,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赶忙闭上了眼睛。
只觉身子悬空飞行,急风扑面,心中却在担忧中年文士抓着自己,重量增了许多,如若藤索负荷不了,骤然断去,势必要摔一个尸骨无存。
正忖思之间,突觉身子停了下来,睁眼看云,只见,他们停在了一个冰雪堆积的山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