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栀子再醒来时，已是躺在海凤镇医院的手术台上，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头很沉睁不开眼来。

医生忧虑地说：“栀子心跳微弱，必须立即输血抢救！”金卷毛急忙应道：“快把我的心换给栀子，我的心强壮哩！”医生冷静地说：“别慌，我能救活栀子！”海成老汉忙说：“医生，我们相信你!”

医生迅即给黑栀子输血，剪去它伤口四周的毛发清洗伤口，剔出胸腹部的霰弹，但已有五六颗霰弹钻入了胸腔。医生提起手术刀刚要剖腹取霰弹，突然，黑色的声音凄惨地哀嚎起来：

“黑栀子啊，我本欲与你同归于尽，但海成老汉偏要救活你。世人对你无比关心，对我却十分憎恨。现在，医生取刀来逼杀我了，求求你救我一命，快跳下地奔向老海堤西的荒野吧！黑栀子啊，你我相处数载，你总应讲点旧情哪！”

医生大吃一惊，急忙转颈四顾室内无人发语。医生诧异地问：“无人说话哪来的声音?”

黑栀子想回答，却因头还很沉，嘴唇翕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来。

海成老汉似有所悟，请医生推来x光透视机，将机镜对准黑栀子的胸脯，底片立时显出黑栀子颤跳的心影。医生仔细审视了一遍，觉得心室里似很正常，并无异样的声音形色。金卷毛只将锐目一扫，当即发现心室的西北角，浮晃着一小团若有若无的黑色液体，兴奋地叫道：“医生，你看，那就是黑色的声音！”

医生忙将双目移近，只见底片上黑梔子的心影，仍是原来的桃形，发出绿莹莹的光波。金卷毛急伸出右爪尖，指着黑栀子心影的西北角说：“医生，你看，黑色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飘浮在那里，你为何看不见呢?可能你眼睛近视看不清晰，别急，我给你描述。黑色液体化成野鼠朝上蹿去，野鼠扒着心室内壁朝上爬，壁很光滑，嗤溜一声，野鼠摔了下来，跌得嘴歪鼻斜哼了几声。野鼠打了一个滚，瞬间又变为蝮蛇，朝心室之门游去，门紧闭着游不出去，蝮蛇张开大口去咬门墙，墙十分坚韧咬不开，怒得双目喷出火星，吐出红辣辣的舌头，一伸一缩呼呼直响……

医生非常机敏，忙将右耳贴近黑栀子心影的西北角，果然听见了那诡谲怪异的呼呼声。医生急又移开右耳，直起身来惊奇地问金卷毛：“你看得这样清晰，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

金卷毛解释说：“我没来自然保护区以前，在滩涂上迫捕猎物，时常听见心室里响起黑色的声音，这声音是野性化就的。后来我随海成老汉迁至自然保护区，解救了许多河麂、丹顶鹤、小天鹅、白额雁、黑鹳等珍稀动物，便将黑色的声音掐死了。栀子来自然保护区时间还不长，解救的珍稀动物不够多，心底喷射的人性之光的箭簇，还不十分密集，暂时没能将蜷缩于心室西北角的黑色的声音射死。

医生这才豁然憬悟叹了一声：“噢，原来是这样！”

海成老汉将右耳贴近黑栀子的心影说：“医生，黑色的声音正哀鸣。它说可怜可怜我吧，黑栀子啊，求医生切莫移出你的心将我掐死。从今日起，我愿终生做你的奴仆，白天替你洗衣做饭，夜间替你看守门户，天不明便替你倒净尿盆…

金卷毛气怒地啐了一口唾沫：“呸，骗人！别相信黑色的声音说的假话。”

医生点了下头说：“我明白了！”他刚举起手术刀，忽又犹豫了一瞬。“心脏移出胸腔用双手挤压，万一不慎，黑栀子便有性命之险！”

这时，黑栀子翕动着嘴唇发出了低语声。“黑色的声音，你不是有隐形巨蜂做帮凶吗？”

黑色的声音凄伤地回：“这两个家伙是势利鬼，见我快被你人性之光的箭簇射死，便弃下我遁向老海堤西方的荒野啦！”

黑栀子急又怒问：“那青紫色与灰褐色两只癩蛤蟆呢?它们可是你的得意心腹，总不会弃下你独自逃生吧?”

黑色的声音哀叹了一声。“唉，这两个无能的家伙，已被你人性之光的箭簇射死了！”

黑栀子轻蔑地冷笑了一下，不再理黑色的声音，转向医生坚毅沉勇地说：“黑色的声音这个凶魔，噬杀了许多珍稀动物，能掐死它我死而无憾了！”

医生消除了犹豫，捏紧手术刀剖开了黑栀子的心窝。只见心亮起人性独有的金红色的光晕，唯剩西北角还残存一小块黑色的液体。金卷毛嗤了一下鼻孔问：“喂?黑色的声音，你这个凶魔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遗言要留吗?”金卷毛按下了录音机的键钮。

海成老汉不解地问：“录下这黑色的凶魔垂死的话音有什么用呢?”

金卷毛睿智地回：“使我们的后代子孙记住愚昧的野性，曾给濒危的珍稀动物带来多么大的灾难！”

医生急急地催道：“黑色的声音，你为何不回话呢?这是你滞留人世的最后几秒钟！”

黑色的声音早知末日降临，无比惊惶吓得晕死过去。

海成老汉焦急地说：“医生，救黑栀子的性命要紧，快挤出黑色的声音！”他迅即取来一只玻璃烧瓶置于黑栀子的心尖之下。

医生全神贯注屏紧呼吸，双目凝望着黑栀子的心，双手极轻慢地挤着。黑栀子的心缓缓地裂开了一道细缝，一只绿豆大的野鼠被挤了出来滚入了烧瓶。紧接着，挤出一条手指长的蝮蛇，扑通一声跌在野鼠的身上。野鼠嚎痛，蝮蛇饥怒极了一口吞了野鼠。第三只被挤出的是一只芝麻粒大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地绕着瓶壁旋降下去。第四只被挤出的是一只针尖大的海蚊，双翅来不及打开直直地跌上蝮蛇的头顶，翘起尖喙刺了一下，蝮蛇头顶立时肿起一个红疙瘩。第五、第六、第七只分别被挤出的是菜籽大的野蜂、豌豆大的蝎子、黄豆大的蜈蚣，一落至瓶底便被蝮蛇吞下了肚。

片刻之后，又挤出了一只蚕豆大的乌龟，一只桃核大的甲鱼，各自缩起了头颈耸起了硬壳，蝮蛇奈何不得，三方呈现鼎足之势。接着又挤出一条蚯蚓条长的鳄鱼坠至瓶底，它施用闪电战术，噗噗噗地连吞三口，将三名鼎足前客请入己腹安息。最后，挤的速度快起来，依次挤出野性之国的诸翘楚，它们是一只黑豺，一匹灰狼，一头花豹，一只斑虎，一匹黄狮，一条森蚺，一条青鲨，一条白鲸，依次比鳄鱼、黑豺等大一肚皮吞了前客。透过白鲸的肚皮可见每一名前客的凶姿野态。

海成老汉托得双手无比酸麻，不禁双臂一抖，烧瓶一晃，白鲸立时化为一团黑色的液体。金卷毛看得愣了一瞬。眨眼间，瓶内温度骤然升高，黑色的液体化为一缕腥臭的黑气，直向瓶口蹿来，蹿着蹿着，蹿出了一个狰狞凶魔的轮影来，口中吐出恶狠狠的诅咒声：“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等我蹿出瓶口迎风一晃，长出千百丈长的身段，定将你们连同自然保护区里的珍稀动物，个个吞入口中嚼成肉泥！”

那金卷毛惊出一头冷汗，迅即抓起瓶盖压紧瓶口。转瞬之间，温度降低下去，狰狞凶魔的轮影也淡下去，复又化为一缕缕腥臭的黑气，缓缓地沉至瓶底还原为一团黑色的液体。

海成老汉怒骂了一声：“黑色的声音?你这个凶魔死后还要作怪！呸，去你娘的蛋！”他举起烧瓶刚要朝水泥地上摔去，凌平急火火地跑进了手术室，一把抓过烧瓶劝道：“快莫要摔！这烧瓶里装着黑色的声音，可做野性的标本存放于自然保护区的动物标本室里，供后人参观或者做学术研究用。”

医生见黑栀子的心尖慢慢地闭合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海成老汉、金卷毛、凌平一起将目光移向黑栀子的心，只见整个心亮如朝日，闪起人性独有的金红色的光晕，不觉微微地笑出声来。

医生急又将黑栀子的心捧入胸腔缝合了刀口。

转瞬十几日过去，黑栀子病体痊愈轻快地跳下了病榻。金卷毛赶来医院，看见黑栀子神彩奕奕通体爽健，当即惊喜地叫了起来。黑栀子迎上前去，无比亲热地嗅吻着金卷毛英俊的面庞。吻毕，双双跑出医院大门，踩着熏风晴光朝东方的自然保护区奔去

一九九三年十月于合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