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撞毙蝮蛇灰脸
作者:东楚金土      更新:2019-10-04 05:05      字数:5381

母草鱼秀腮见乌鱼王的魔影遁去,顿觉池中波平浪静,腹内

的卵儿从无比惊惧的黑黢黢的渊底,迅即跃升上亮煌煌的晴空,

一颗颗停止了蹿动,乖觉地卧伏在巢衣里,紧贴着腹壁一动也不

动,静静地沉入平和恬适的梦境。

窒闷的夜色,像泥螺、毛蚶、青蛤、大竹蛏、牡蛎的庞大家

族急速迁徙的波潮,眨眼间从水波回暖的苇渔场上退去。蛋青色

柔嫩的曙色,跨起轻捷的足步,涌过蜘蛛网眼上晶亮的露珠奔

来。

秀腮慢慢地浮上池来,只见乳白色的水气,从静幽幽的池面

袅袅地浮升,天地间弥漫起一片白濛濛的雾幔。橘红的霞辉从

天与地衔接的缝隙里漾荡开来,镀亮了海堤蜿蜒起伏的脊背,漫

过洋槐树高矗的梢尖,淌入水禽亮嗓唱鸣的苇渔场,灌满了平阔

的池面。水汽也染上一片片橘红的光晕。

秀腮心境怡悦眉眼舒润,大口大口地吮吸、咀嚼、吞咽,心

肺里仿佛灌满了芬芳的霞晕。霞晕化为母爱的暖流,急急地向腹

内饥渴的卵儿输去。

忽然,秀腮眼眸一亮,太阳倏地跃出金黄的海浪,滚上蓝莹

莹亮晃晃的晴空,撒下大捧大捧热烫烫黄橙橙的种子。南风肩扛

犁铧,吟哦着海涂谣曲疾步奔来,在平坦的池面犁出一条条沟

垄秀腮看见太阳的种子,深深地埋入垄底。眼一眨,吐出了鹅黄

的芽尖,扎下白亮的根须,绽开金红的叶瓣,疯蹿出千百枝金

灿灿的嫩杆儿。杆梢垂下一把把银钩,钓起一串串银鱼、凤尾

鱼、罗汉鱼、鲫鱼的悠然的舞韵;钓起一阵阵清亮的鸽哨、鸡

唱、犬吠、羊咩、牛鸣;钓起一对对黄雀、画眉、柳莺、白鹭、

丹顶鹤、小天鹅的娴雅的倩影。

池边的芦苇、蒲菰、水烛、糙叶苔、扁杆蕉草,他挨你挤

起探出青嫩的头颈。一片片寡毛藻、微囊藻、蓝藻、绿藻舒开

脚掌划动手臂,在水波里轻快地浮游。池水一日一日地变得温热

而又肥润。

秀腮日日不停地绕着池边巡游觅食,感到腹部渐渐地鼓胀起

来,巢衣里的卵儿一天比一天长得大了,变得沉了,坠得宽厚的

脊背浮起一阵阵的酸痛。

在池东滩面的水苇深处,秀腮隐隐地听见海奎追杀乌鱼王的

怒骂声。

燕鸥掠过池顶西去,黑斑蛙沉入池底卧伏。湿漉漉的雨云被

东北风急急地追撵,沉沉地压向幽静的池面。秀腮啪了一口水,

顿觉稠厚似米汤滤不过双腮,口鼻十分窒闷。突然,昏暗的穹窿

蹿出一条炫目的银蛇,一个响亮的霹雳滚过池顶,池面震晃起千

百道浪波。刹那间,蚬壳大的雨珠紧追着鸣雷的足步,噼噼叭叭

地砸了下来,满池跳起一层层白亮亮的水豆儿。秀腮忧虑腹内的

卵儿受惊吓,受凉气侵逼,迅即沉入池底,将身段深深地埋入厚

实的笮草,支竖起利刃似的脊鳍,睁着火辣辣的双眸,屏腮凝口

收紧胸腹纹丝不动,护抚着腹内惊惶颤动的卵儿。池顶的鸣雷凉

雨隔得远了,夜的黑潮沉沉地压近头顶,风雨携裹来的泥沙一缕

一缕下沉。秀腮不禁万分困倦,眼睑慢慢地闭合了,恍见狡黠的

乌鱼王又一次滑过海奎九齿钢叉的叉尖,狂傲凶野地扑向了自己

去年生的身段仅一尺来长的草鱼。丈夫赤额无比愠怒,腾身跃起

迎上去拼命搏杀,直杀得周身鳞甲一片赤红。

忽地,秀腮惊醒了。鼻孔被厚厚的泥沙堵实了,口腔碜极

了,连咽喉也非常苦涩。秀腮急忙大口大口地啪水,迅即又猛喷

出来,冲净钻入鼻孔的泥沙,嗽净污碜的口腔。秀腮似觉肩背也

压着一层厚厚的泥沙,坠压得脖颈腹背很酸很沉,急又翘起头颈

扇动尾翼,连翻了十几个滚,抖净肩背上的泥沙。秀腮忙向上跃

动,将脊背浮出水面,仰翘起口鼻,急急地吞吸清新的气流。

池四周万簌俱寂,鸣雷远逝,凉雨敛声。

秀腮遥见墨蓝墨蓝的穹幕上,一轮银盆似的霁月像恬静娇羞

的鱼姑,慢慢地踱出了柔薄缥缈的云纱。一颗颗被雨水洗得清亮

的星斗,射来熠熠的光彩,宛如一串串刚出蚌壳的珍珠,悬坠在

满月的耳垂。夜风悠悠吹拂,珠串儿轻轻摆动,闪晃出一圈圈神

秘奇幻的光环。光环里飞出一群群的蜂鸟、太阳鸟、缝叶莺、白

鹳鸰、金丝雀、百灵鸟。鸟翼牵出了千万株珊瑚树。树杈上缀

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玛瑙球儿。夜风指尖儿轻弹,玛瑙球儿晃晃

悠悠,闪烁起一片片斑斓的光晕。光晕迷离恍惚不停变幻。一会

儿由玫瑰红变为金黄,一会儿由金黄变为银白,一会儿由银白变

为橙红,一会儿又由橙红变为晶蓝;一会儿似水波漫流,一会儿

似柳絮飘拂,一会儿似苇浪轻溅,一会儿又似蒲潮汇涌,旋织成

幅幅海涂绚丽的锦图。

秀腮凝望得神思飞逸,不觉沉进了清丽悠远的境域,仿佛身

段轻轻地飘浮起来,旋进了华光璀灿的珊瑚树的林子里,欢快地

浮游着。秀腮启开双唇大口大口地啪吸,瞬间,将无数颗闪闪烁

烁的玛瑙球儿,喜悠悠在吸入了腹中,化为数十万颗圆亮的卵

儿。卵儿启开软薄的嘴唇,不停地吮吸着月华玉露,小肚皮儿吸

得圆鼓鼓的,打起了一长串的饱嗝,嫩黄的小手捂着双眼,静静

地睡去。

一晃,池边蹿出了一片片嫩绿的蒲箭芦箭。池面铺开了一层

层青嫩的笮草、浮萍、茜菜、水浮莲。秀腮日日夜夜不停地咀

嚼,齿舌间溢满了浓郁的清香。

太阳像水禽跃入池心濯洗彩翎,星月像鱼儿静卧池面擦亮银

南风朝朝夕夕不停地揉搓,池波变得热烫而又肥润。

秀腮长长的身段变得浑圆,厚实的肚皮变得软薄。巢衣里的

数十万颗卵儿,长得健壮而又柔韧,日日夜夜不停地踢蹬着,抓

挠着,呼喊着,多么渴望跃出母腹,奔向喧闹热腾的水国苇乡。

可池塘是多么的狭小,多么的浅窄,多么的静谧!轻漾的涟漪

哪能比得及长江上游的南津关水域?那里狂涛直下九天,巨澜拍

上云崖,磅礴的水势,刚劲而又雄浑,壮阔而又深沉!秀腮产门

**辣地胀痛,焦急地渴盼肋下生出双翅,腾身跃上青天,尾踩

滔滔云浪,鳍驭黄海湿润的腥风,鸣镝似地直向南津关水域射去!

熏风从东南方的蒲波苇浪上吹来,池面荡漾起一层层潋滟的

波光。秀腮抑下胸间急躁的火焰,躺在波光里静歇。池东的坝坡

下,铺开一大片碧绿的荷叶。秀腮透过浮晃的波光望去。挨挨挤

挤的荷叶林,宛似千万个娉婷的渔家少女,手执才蕴蕾的淡红色

的荷苞,舞动婀娜窈窕的腰肢,晃踩着暖酥酥的东南风,像喝下

杯米酒似的,被浓烈的醇香熏得微微地醉了,在水光晃荡的波

面,打起了一个个趔趄。

秀腮仿佛嗅见了米酒温热的甜香味儿,口腔四壁渗出了甜津

津的唾液,把微熏的目光,从荷叶林里慢慢地收回,移入池内。

只见笮草青嫩的茎叶上,蜻蜓家族撒下的密如繁星的卵儿,已被

日光熏风孵化成一片片细长的幼虫,屈曲起无比柔嫩的身段,躺

在氤氲的水光里假寐,一群群餡鲦敛鳍收尾蹿来袭杀。它们刚

张开大口,蜻蜓幼虫万分机敏,早已被惊醒飞快地向远处蹦跳,

闪避开猝然降临的噩运。黑斑蛙已做了母亲,舒伸开四只足蹼,

浮在池面慢悠悠地划水,翘起黑亮的尖脑袋,领着一群黑珍珠似

的蝌蚪在水光里戏游。

秀腮目不转睛地凝望,心底浮起一层酸涩的雾波。

突然,一根粗糙的树棍发出咝咝的怪音向前飘移。秀腮蓦地

惊,急忙拗正身段,收紧双目扫去,那飘移的树棍,竟是一条

万分野恶的蝮蛇!

蝮蛇灰脸是乌鱼王的挚友。乌鱼王因隐在水苇深处袭杀秀腮

去岁生的儿女,分不出身来,便驱遣灰脸等帮凶一个接一个地偷

偷潜来袭杀。苍茫的水国苇乡,蛇族有十几种,双斑锦蛇、红点

锦蛇、黑眉锦蛇、火赤链、乌凤蛇、北草蜥、石龙子、虎斑游蛇

唯有灰脸一族心毒齿毒。它想偷噬一口,将毒液刺入秀腮体

内,毒死秀腮,把秀腮腹内未见天日的快出世的卵儿,一颗颗地

噬杀。

灰脸脑袋似扁而尖的铁锥,面相极狰狞丑陋,裹满了千百片

灰褐色的鳞甲。眼球小若芦蜂的尾针,射出无比歹毒的冷光。脊

背似一长串坑坑洼洼的坟丘,丘顶的一道道斑纹,泛起令人作哕

的脏污血痂的颜色。灰脸见秀腮已警觉,便张开黑洞洞的贪婪的

大口,红辣辣的舌信急速地一伸一缩,吼出呼呼呼的冷酷刺耳的

尖啸。下颔肥大的毒囊,顿时鼓胀起来,囊尖险些胀裂。囊内汹

汹的毒液似肮脏腥臭的黑潮,狂暴地滚荡。两颗白惨惨的尖锐的

毒齿,被晴光一照,射出一道道冷凛凛的寒光。齿根紧通着毒

囊,关闭的洞底早已打开,腥臭的毒液哗哗地灌满了洞孔。灰脸

已被狂暴的怒焰灼晕了脑袋,等不及噬咬,便将汹汹的毒液从毒

齿尖顶的孔眼,急火火地喷出,恰似无数枝滚荡的毒箭,嗖嗖嗖

地直向秀腮射去。

秀腮微微打了一个寒噤,顿觉腹内尚未出世的卵儿,性命已

受到万分残忍的凶魔恫吓,当即胸间腾起一阵怒焰,急又压低下

去。秀腮迅即将身段向水波下一沉。避让开灰脸喷射的毒液之

箭。脊鳍矗竖得高,下沉得浅慢了一瞬,鳍尖被射上几枝毒液之

箭。幸好,鳍尖坚硬,鳍针间的蹼带十分柔韧,毒液之箭没能射

穿。但烫痛得厉害,脊背麻辣了一下。秀腮急又下沉了几尺,晃

晃脊背,抖一抖脊鳍,将烫痛之火涤去。

秀腮本可以在水下向灰脸撞击。但灰脸躯体不及乌鱼王的百

分之一粗,且又细长滑溜。若它从撞击前犁起的水杠上滑过,缠

箍上脊鳍或尾鳍,只需轻噬一口,秀腮便有性命之虞。秀腮冷静

地一琢磨,必须在水面将灰脸撞毙。

秀腮敛紧鳍尾,压低波浪的震晃,缓缓地浮上池面,扫见灰

脸仍卧伏在七八尺外,怒口大张,凸出两枚无比尖毒的牙齿,秀

腮顿时双目瞪得快要迸裂,两排喉齿磨得咔嚓咔嚓地响,周身呼

地腾起一阵怒焰,忽隆忽隆地扇出千万个怒张的毛孔,烧得全身

的鳞甲滚烫。秀腮急急地呼出千百口气,腾空无比阔大的胃囊,

吸入大股大股水流。蓦地,唇前现出一只巨大的凹涡,仿佛半个

池塘已被吸入胃囊。秀腮运足全身的每一分勇力,张开怒口,猛

地向前喷射。水柱粗壮,强劲,刚硬,射速极快。

灰脸万分狡黠,急将尖脑袋向下一刺身段扎入水波,避开了

猛喷过去的水柱。它忙敛紧鳞甲,扭动身段,急甩尾巴,将摇荡

的水波捅了个窟窿,阴险地直向前射去,企图偷噬秀腮的胸脯。

秀腮早已警觉,水柱一喷毕迅即一甩头颈,悠摆阔尾,将浑

圆的身段向右侧一荡,急用眼角一扫,灰脸已游射至刚才的停身

处,张开毒口咬了一嘴的水波。

灰脸鼻气短。水波里氧气稀。它方才袭杀过猛,腹内贮存的

氧气耗光,憋得腮脸的鳞甲赤紫,慌忙翘起脑袋,透出摇荡的水

波换气,身段还埋在波下。它窥见秀腮远在**尺之外,并未劈

杀过来,这才将身段抽出水波,浮卧波面大口大口地急喘。

秀腮不待灰脸气喘定,迅即昂头掣尾,犁起一道强劲的水

杠,宛似一柄长剑直向灰脸的腰身劈去。灰脸见情势万分危急,

慌忙使出全身力气,提起身段向水空一蹿。只听哗地一声,秀腮

的头顶擦过它的下腹。它在水空里扫见了高矗的脊鳍劈来,急将

尾巴箍去,无奈脊鳍劈速极快没箍着,它紧贴秀腮的后半段脊

背,直向后冲滑过去,急将尾巴抽起,对准秀腮迎面劈来的尾翼

甩去,突地箍着了秀腮的尾尖。它猛地收紧尾巴,扎下身段,龇

开毒牙,对准秀腮尾柄连咬数口,却皆咬空了。秀腮劈速极快,

脊背上的水波,直向尾柄的凹槽劈去,劈得它脑袋不停向后飘

摆。它无比躁怒,觑准秀腮劈速减缓的瞬间,忽地将头颈向前

扑,直向秀腮的尾根咬去,毒牙刚擦着鳞甲,秀腮阔尾用力

甩。它顿觉双目一黑,身段已被甩离了尾尖,直向卷荡的浪顶上

飘去,因力薄体轻,急收身段却无法收停,飘出五六丈远,方才

收个半停。

秀腮旋过身段,急忙翘起头颈,愠怒的目光劈过荡溅的浪

花,扫见灰脸的身段,在水波里一上一下的浮晃。切不可让它潜

入水肚袭杀。秀腮便收停身段,等水波渐趋平缓,方才头尾不

动,划动胸鳍腹鳍,将巨舰似的身段慢慢地向前推移。

灰脸低低地伏在波面,缩起三角形扁平的脑袋,凝视着秀腮

前移的峰柱般魁梧的身躯,铁锭般坚硬的头盔,桅樯般挺矗的脊

鳍,铜铲般阔大的尾翼,不禁收敛了无比轻狂的淫威。它浑身觳

觫起来,腮帮鳞甲直打哆嗦,嘴角毒牙酥软了,尾尖不停地抽

搐,缓缓地抽回丑陋瘦硬的身段,冷冷地盘卧成一张毒弓。它见

袭杀秀腮的最后一串泡沫已消逝,便伺机向后潜遁。这时,它空

荡荡的胃囊里,饥火似千百把利刃刺向胃壁,痛得舌底涌出大团

大团的馋涎,本能地将凶残的目光,向侧后扫去。忽地,它扫见

伏在池边荐草上喘息的黑斑蛙,忽忙调转袭杀的方向,不起一丝

声响,偷偷地蹿扑过去。

秀腮扫见灰脸又向黑斑蛙荡去血腥的杀气,当即将胸鳍腹鳍

收贴上鳞甲,猛地昂起铁硬的头颅,甩动海惊滩颤的阔尾,裹挟

着水国的霹雳,搅旋起一股冲天巨浪,直向灰脸的腰背撞去。灰

脸顿时惊得头顶冒霜,尾尖飘雪,身段坍化了半边,躲避得慢了

瞬。它突觉腰背陡地一麻,脊骨已断成千万节碎片,锥心的痛

火扑入脑顶,头颈啪地耷拉下来,躯体似一枝枯蒲,尾巴似一根

飘飘忽忽的蛛丝,直向黑沉沉的池底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