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里静眠的草鱼苗，突地被池顶进水口的响声惊醒，一个
紧接着一个冲向池顶，迎面撞上了乌鱼王驱来的第一批杀手，大
群大群的箭虫、剑水蚤。这批杀手刚钻过池顶护网的网眼扑入池
内。草鱼苗早不是出娘肚不久的嫩秧，身段已长出三四寸长，刚
好能啪食自卫。于是，一个个张开大口杀上前去，转瞬之间，将
扑入池内的千万只箭虫、剑水蚤噬去大半。
紧接着，第二批杀手涌入池内，它们是千万只鱼鲺，从池顶
护网底的横木烂窟窿里钻入。堵烂窟窿的淤泥，早被大渠流入池
内的活水冲去。草鱼苗迎搏上前，因口小，无法吞噬大群凶野的
鱼鲺，被一寸一寸地逼向池尾。
池尾出水口的护网，刚被潜来的乌鱼王撕了个大洞。乌鱼王
怒冲冲扑入池内，绷开吞天噬日的恶口，狂吞滥杀草鱼苗。它
口便吞下数十条。眨眼间，十口八口吞过。几百尾草鱼苗，被它
囫囵吞入深无底阔无边的胃洞，连惨叫一声也来不及，霎时便失
去了性命！紧追乌鱼王黑尾荡起寒海颤滩的杀风，一趟趟鲈鱼
鲶鱼、虎头鲨、觖慚，杀气腾腾地扑入池内。一个个张开大口，
龇出两排寒光刺目的尖齿，恶狠狠地暴嚼狂吞草鱼苗。满池的草
鱼苗十分惊惶，四下散开，嗖嗖嗖地射入池底隐藏。乌鱼王水功
极强，突地扎下铅头，狂扭蛮恶的肉身，黑尾用力一扫，搅起一
股大浪，哗地杀入池底，将草鱼苗驱吆上中层水波。池面的鲈鲶
虎觖之徒，急又扑入中层水波狂噬滥杀。草鱼苗被逼上了池面。
乌鱼王复蹿上池面不停地追杀。草鱼苗迅即又射身寸入池底藏避。
鲈鲶虎鱼央水功不及乌鱼王，刚扎入池底蹿追了数圈，便觉口鼻憋
闷面色发紫，慌忙又向池面冲去啪水换气。乌鱼王无比懊恼，躁
怒，只得恨恨地咒骂螃蟹队阵，为何迟迟不赶来杀入池底！
孵化室里，玉生睡梦里听见了两声霹雳。他倏地被惊醒，急
忙翻身下床，绰起九齿钢叉，提起马灯奔至室外。又一声霹雳从
水苇深处滚来，震得他足下一晃。他陡地刹停足步，迅即循声望
去，只见古海口那里亮起一大片赤光，映射得淼淼水国茫茫苇海
都熠红起来。他心里顿觉无比惊异！惊异未去，怪声又起。忽
地，池尾起了哗哗的水浪。他忙向池边奔跑，愈奔近池边，水浪
愈响。他连连惊叫，定是乌鱼王潜入池内！他急出一身冷汗，加
快足步飞奔至池边。蓦地，他扫见池东的坝面，蹿上了黑压压的
螃蟹，一个个杀气熏天歹意裹地，狂舞着一对大螯，恶狠狠地扑
向池内。他躐下马灯，急奔过去持叉猛刺。坝面约有几十丈长，
螃蟹早疏散开了，八只利爪筑地，横着身段爬行得极快，被叉伤
的极少。他无比暴怒，咆哮一声，急将叉头叉柄平贴坝面，猛扫
狠拴。螃蟹万分刁滑，八爪两鳌一按坝面，霍地跳起扁圆的身
板，避开叉柄的扫击。仅有几十只跳躲得慢，被扫断了鳌腿，扫
裂了外壳，扫翻了身板，在坝面坝坡毙了命。大半都蹿入了池
内，狂剪猛嚼池底的草鱼苗。
正在这时，池西的坝面又蹿上了如云如雾的龙虾。玉生怒骂
声，刚要拔步奔过去扫击，忽见滩面起了一阵狂飚，疾飞来一
个身影。他又吃了一惊！莫不是乌鱼王唤来了水魅?他急忙用眼扫
去，那身影生着人面、人臂，双手抱着长剑，肋下生着双翅，身
段浑圆，生着阔大的鱼尾，体表还隐隐现出鱼鳞脱落的一圈圈印痕。
那身影急急地吐出话语。我是秀腮！龙虾我来收拾。你快去
刺杀池中的乌鱼王！秀腮疾扇双翅，身段低悬坝面，抱紧长剑，
只听嚓地一声，从坝头砍劈至坝尾。刹那间，一道无比炫目的寒
光，荡起了千万只狰狞的龙虾。龙虾熬断腿折，壳破肉飞，腥水
横溅，迸满了黑黢黢的夜穹。龙虾头儿双钳机敏狡黠，两只大鳌
用力一弹坝面，身段蹿过剑刃，半空里缩成一个虾团，连翻十几
个斤斗，滚上池坡，陡地绷直身段，嚓地一声，射入了卷荡的池
波。剑锋下偷得性命的千百只龙虾，一个个学着头儿的举止，惊
惶地滚入了池波。
玉生怒目扫视池波，不停地掷出九齿钢叉，一连叉杀了几十
条鲈鱼、鲶鱼、虎头鲨、蝕慚，却扫不见乌鱼王粗长的魔影。
乌鱼王潜在池底，大口大口吞噬草鱼苗，搅起一阵阵暗波鼓翻上
池面。玉生扫见暗波急火火的掷叉，连掷数次皆空。他无比躁
怒，无比焦灼。
突然，池顶的大渠里，起了轰隆一声巨响。玉生忙移目扫
去，只见马灯的光波里，雄草鱼赤额，哗地射出水浪，跃过池顶
坝面，扎入池波，直向池底劈去。原来赤额护守着去年生的儿女
沉入了梦境，突地被水苇深处霹雳声惊醒，心里十分诧异。莫不
是乌鱼王又施出黠计，危及池中草鱼苗的性命?赤额便急火火地
蹿入大渠直向池顶射来。
乌鱼王杀红了双目，只顾狂吞猛嚼草鱼苗，冷不防被赤额的
铁头劈中了底腹，粗长的身段冲上了池波。
玉生怒目忽地扫见，刚要举叉刺去，突然听见近处起了一声
惊呼，快闪开！蝮蛇咬你脚脖了！玉生急忙俯目一扫，马灯投射
来的光波被茅草遮暗，足板附近一片昏黄。他犹豫一下，没迅即
向侧后跳一步。这时，蝮蛇灰脸的次子小灰脸，褐色的身段紧贴
坡面，龇出两颗无比尖毒的牙齿，怒冲冲一伸头颈，眼看就将咬
中玉生的脚脖。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分，惊呼的荷女，缩起小巧的
身段，贴着坡面，宛似一枚荷绿色的弹丸，呼地一声，直向小灰
脸的头颈撞去。小灰脸慌忙缩回头颈，对着疾滚过来的荷女，猛
咬了一口。荷女蓦地痛叫了一声。玉生早已收紧了瞳孔，扫见荷
女荷绿色的臂上，挂着一条褐色的长蛇。蛇的上半个身段，被荷
绿的颜色托现得无比刺目。他举叉刚想刺去，急又刹停了双腕。
叉头刺中长蛇，必将误伤荷女。他一个尖步跳过去，迅即伸出右
手，一把捏住长蛇尾尖，用力向后一拽，猛地悠向坝面。只听叭
地一声，小灰脸口鼻喷出一股紫黑的血污，当即毒魂儿飘出头
顶，去向老灰脸泣诉去了。
玉生急忙伸出叉柄，荷女一把抓住柄尾，跳出卷荡的池波，
冲上坝坡。玉生腾出身来，急火火将钢叉掷向正沉下波面的乌鱼
王。乌鱼王已滑过了叉尖，扎入了池底，匿向了池角。
赤额觅游一圈，没搜见乌鱼王的魔影，便对准池波里剪杀草
鱼苗的龙虾，头劈尾砍，东冲西击。龙虾慌忙缩成一个个虾团，
弹跳出池浪刚想翻出十几个斤斗，蹿向远处。不料，秀腮疾扇双
翅，飞上池顶，举起长剑频频砍劈，跳上浪顶的一只只龙虾，顿
时被劈中，栽入浪谷殒了命。池底的螃蟹垒起蟹柱，戳向池面剪
杀草鱼苗，刚剪杀了几十尾，蟹柱便被赤额撞倒。螃蟹群慌忙向
池坡上窜去。秀腮锐目扫见，疾飞过去，横挑竖戳，杀得螃蟹壳
破螯飞，肉迸血溅。
乌鱼王瞅准一个间隙，从池角蹿出扑向赤额。赤额正劈击鲈
鱼鲶鱼，不及预防，被乌鱼王一口咬中侧背，啃下了一长溜鳞
甲。赤额急旋过身段，猛撞过去。乌鱼王已闪避上波面。秀腮劈
退螃蟹，正悬飞身段荡向波面。蓦地，秀腮扫见乌鱼王的魔影，
顿时万分愠怒，呼地扬剑刺去，奇事发生了！那长剑入水当即还
原为脊鳍，鳍柄尖只扎了一下乌鱼王的后背，并没刺通乌鱼王的
身段。秀腮胸前沾湿浪花处，霎时生出了鳞甲。秀腮吃了一惊！
急忙抽回脊鳍。脊鳍离水当即又还原为长剑。秀腮顿时憬悟。我
手中之剑，只可砍劈水波上的凶魔。秀腮抹去胸前的浪花，鳞甲
当即退去，又还原为人的皮肤。一缕凄怆之波袭上心头。我若居
于水波之上，则为人世母亲；我若居于水波之下，则为水国草
鱼。两者不可兼得！秀腮抑下凄怆之波，在心底发誓：先劈杀了
饕餮的暴君乌鱼王，再作决断！
乌鱼王忽觉脊背一痛，急忙沉下身段，偷出眼角一掠池顶，
顿时脖颈冒出一股寒气。扎痛脊背的竟是母草鱼秀腮！没料及古
海口的烈焰将秀腮炼成这等威武俊勇的体貌！它慌忙蹿入池角，
潜至池底，钻入淤泥肚里。
赤额遍搜池中，没能觅见乌鱼王的魔影，正诧异间，突觉右
胸鳍一阵麻辣。赤额急忙勾过脖颈一扫，见被一只硕大的龙虾夹
住了。这是龙虾头儿双钳。它右螯紧钳着鳍柄，鳍柄极硬，它使
出周身蛮力，也没能剪断，便怒冲冲地举起左螯尖直刺赤额的左
眼珠。赤额迅即收正头颈，猛甩脖子。双钳夹得极紧。赤额连甩
数十下，竟未能甩脱双钳。双钳猛夹了七八下，没刺中赤额的左
眼珠，只剪出了七八道血印。赤额怒极，急侧过身段猛打了十几
个滚。双钳被甩得似脊背倒跌上水面的牛虻，连转了无数个圈
儿，旋得脑壳似风车一般，头晕目眩，螯根酥软，忽地松了右
螯。
赤额顿觉右胸鳍无比轻松，但心头快感未及退去，尾柄又暴
起一阵痛火。原来赤额的身段累了，不知不觉沉近了池底。螃蟹
首领铅盔甲，觑准时机，猛地夹中了赤额尾柄。赤额急火火地甩
尾，滚旋身段，竟滚甩不脱铅盔甲的钳夹。赤额攥足全身勇力，
射上池波，猛悠尾巴。铅盔甲的双螯似打下了万年桩，只是悠不
脱!
玉生蓦地听见池浪轰响，急忙展目扫去，射出浪尖的雄草
鱼，身段白亮，并不黑。他忙收停叉柄，扫见赤额的尾柄坠着一
个青黑色的怪物，口中惊叫一声，呼地跃入池波，双足踩水，肚
脐眼儿凸于水波之上，直向赤额扑去。赤额急又射上池浪。玉生
迅即举起叉柄，扁过叉头，用力劈向赤额尾吊的怪物。只听当朗
一声，叉齿擦过怪物头顶，进起一片青紫的火星。玉生惊呼一
声。这家伙是只大螃蟹，头壳硬过生铁！他忙弃了叉柄，赤手空
拳扑过去。赤额极机智，奓开胸鳍、腹鳍、臀鳍，浮卧在波面将
尾柄迎甩过来。玉生双足踩水，口中急喘，双手一把抓住铅盔甲
的外壳，使劲一扳。铅盔甲螯力极大，四爿螯钳夹得无比地紧，
玉生急偷出右手，抓住一只左螯使劲一扳，螯柄晃了一下，仍没
能扳断。玉生怒啐了一口唾沫，急又甩过左手，抓紧螯柄，双手
猛地一扳。铅盔甲鳌根痛极，慌忙松了右螯，甩过壳顶，来剪玉
生十指。惜已迟了一瞬！左螯已被扳断。铅盔甲似条瘸腿的苍
狼，直向黑沉沉的池底坠去。
秀腮悬飞池顶，搜觅乌鱼王的魔影，希冀赤额将乌鱼王撞上
池浪，挥剑劈为两段，却是没能如愿。突然，柳莺亮嗓儿从池尾
疾飞过来，口中发出唧唧曜嚯的急鸣。秀腮刚旋过身段，面向
池尾。忽见一只秃鹫，阔翅扇起一股飓风，猛地偷扑过来。
这是小鳖绿背壳撮唆来的名叫海涂枭客的杀手——秃鹫。秀腮
还来不及刺出长剑，剑身已被海涂枭客的钩喙啄住。海涂枭客急
伸双爪，筑向秀腮面门。秀腮忙将头颈向后一让。海涂枭客复又筑过
爪来。秀腮忙又一让。海涂枭客连筑两次皆空，顿时怒得颈项上
羽毛，嚓嚓嚓地爹立起来，眼球瞪得滚圆，尾翎簌簌抖摆，刚想
吐出剑身，将钩喙直扑秀腮脸鼻。孰料，亮嗓儿轻捷的身段，斜
刺里射来急伸尖喙，猛地一啄海涂枭客的眼球。海涂枭客负痛大
号，慌忙松了钩喙，怒冲冲地扑向亮嗓儿，恼火地扬爪一抓。亮
嗓儿体极小，双翅一扇，从海涂枭客的双爪间滑过。秀腮迅即举
起长剑，刺中海涂枭客的后背挑起一团羽毛，进起一片紫黑的血
珠。海涂枭客极標悍，身段只晃摆了一下，忽地向下一扎，斜掠
双翅，兜至秀腮左侧，怒冲冲地一啄秀腮左臂。秀腮痛极，急忙
右手执剑，砍向海涂枭客的头顶。海涂枭客慌忙向上一蹿，脚爪
却被砍中。双方拼命鏖搏起来。
乌鱼王潜在淤泥肚里，听见头顶掷来螃蟹头儿铅盔甲的痛号
声，立即钻出淤泥，射上池波。它透过马灯光波，扫见玉生双手
无叉，正抱着一只断螯。突地，它扑上前怒咬一口，啃破了玉生
的小腿肚。玉生身段痛得一抖，弃了断螯，侧卧波面。乌鱼王阴
鸷地冷笑一声，绷开大口，龇出尖齿，直向玉生的裆底咬去。赤
额尾柄脱了剪夹，无比轻松，早旋过身段，铁头横截向乌鱼王的
腰背，咚地一声，将乌鱼王撞出七八尺远。玉生忍下剧痛，抽起
伤腿扑过身段，右手抓起漂在波面的钢叉的竹柄，左手用力划
水，翘起头颈，扫见乌鱼王下蹿的魔影，掷出叉去。因力度不
足，叉尖只刺入乌鱼王后背半寸深，当即被乌鱼王甩背弹出。蓦
地，玉生伤腿痛得抽了筋，拽得身段向波下沉去。赤额急忙仰过
身段，爹开胸鳍腹鳍，抱托起玉生推至池边，急又沉入池波嚼灭
了千百只鱼鲺。玉生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吃力地爬向坝面。
这时，池尾外旷阔的滩面，一盏红灯笼劈波斩浪飞也似地射
来。这是海奎足踏两头尖的芦叶形扁舟，倒撑着叉柄，飞快射至
池尾。他日夜在旷阔的滩面追杀乌鱼王，却被乌鱼王屡屡脱逃。
今夜，他听见古海口方向起了霹雳，他急忙撑舟赶去。撑至半
途，又听见孵化室方向传来鏖搏声，他迅即掉过船头赶来。
海奎抱起舟中火铳，跳上池尾坝顶，奔至池东坝面，仰起头
颈，扫见一女子与一只秃鹫，正在低空鏖搏。他吃了一惊。那女
子生着鱼尾，身段浑圆，像母草鱼秀腮。秀腮似伤了左臂右手挥
剑，臂力渐渐不支。他举起火铳，瞄准秃鹫就要扣动扳机。却见
秀腮与秃鹫鏖搏成一团。他怕误伤了秀腮，急又松了扣机的手
指。突地，他敞开粗犷的嗓门，怒吼一声，两爪秃贼，老汉放铳
口罗!
海涂枭客倏地一惊。这吼声很熟稔。它多次从怒吼者铳口下
逃得性命。它当即头顶冒出一股寒气，钩喙发软，尖爪发酥，慌
忙旋过身段疾扑双翅，直向东方的海涂上遁去。
秀腮顿时松了一口气，拖着伤痛的左臂飞向池东的坝面。
海奎奔至池尾。玉生已包扎好伤腿，瘸拐着跑至池尾，搂过
海奎的火铳跑向池顶。海奎飞快跳入舟中，拔下逼舟的九齿钢
叉，复又跳上坝面，立于护网口，双目冷凛凛地扫视池波，搜觅
乌鱼王的魔影。忽地，他扫见池尾网口的水肚里，冒起一串气
泡。他持叉向下一捅。水深，叉力受阻，没能捅至池底。
池底冒气泡的是急赶来的小鳖绿背壳。海奎的叉尖，擦过它
的扁臀尖儿，惊得它慌忙向池心一蹿，腹贴淤泥，在池底急游，
觅见了隐于池角的乌鱼王。它报知了池坝四周叉铳剑林立，只等
攫取乌鱼王性命的危急情势。乌鱼王背上叉孔正咕嘟咕嘟地冒血
泡，痛得口角直嘘寒气，怒晕了脑壳誓欲豁出性命，噬杀尽池中
的草鱼苗。小鳖绿背壳撤下狂怒的乌鱼王，急又潜游池底，觅见
了龙虾头儿双钳与螃蟹头儿铅盔甲，劝转了它们，速速遁出池去
逃命。
双钳躯体伤轻，跳蹿得快疾。它潜至池东，突地两只大螯按
着坡泥，收缩身段，秃尾用力一蹬，哗地一声，弹射上池坡，蹿
向坝面。秀腮正歇在近处的坝面，早已捕捉到哗响声，目光紧追
着双钳的紫红壳儿，疾扇双翅扑去，扬剑用力一劈。双钳立时断
为两段，一命鸣呼。
铅盔甲断了一只螯，身板痛得厉害，一瘸一拐地蹒跚挪走，
悄悄地爬上池的西北角。玉生跪着伤腿，紧把着池顶。他忽地扫
见池角的铅盔甲，迅即移掉过铳口，嗵地一声，扣响了板机。只
见一团赤红的火球，裹挟着千百颗灼烫的铁弹子，直向池角扑
去。刺鼻的硝烟里，铅盔甲被射成了一只芦蜂窝
乌鱼王透过卷荡的池波，被火铳的巨响惊过魂来，这才明白
小鳖绿背壳的良苦用心。它避开巡游的赤额，慌忙要向池尾遁
去。小鳖绿背壳咬定它的胸鳍，劝它略等一刻，待我将紧守池尾
的海奎引开。乌鱼王便刹停了身段。小鳖绿背壳潜上池尾坝坡，
爬至海奎足后，启开尖齿，猛地咬痛了海奎的足后跟。海奎痛
极，忙抬足用力一甩。小鳖绿背壳被甩得齿根摇动，痛不可忍，
急忙松了口，身板坠上坝面，直向前滚去。海奎并没扬叉掷向小
鳖绿背壳，却仍将叉尖对准池波，提防鸟鱼王滑脱。忽地，池尾
前隆起一道粗长的水杠，杠顶霎时上翘。乌鱼王轰地一声，蹿上
池波，粗长蛮恶的身段一扭，黑尾用力一扫，直向坝面劈来。海
奎蓦地扫见，凌空斜掷一叉，嚓地刺中鸟鱼王的肉身，将鸟鱼王
又压入池内。他急扑过去，跃入池波，刚要抓住叉柄。乌鱼王猛
地狂甩肉身，陡地将叉齿扭软，扭弯，霍地反掷出来，忍着巨痛
呼地穿过池尾护网的窟窿，射入平阔的滩面。
池东坝面上的秀腮，当即疾扇双翅，向乌鱼王犁起的水杠追
去。秀腮追出半里远，只见水杠射入苇海不见了。秀腮只得返飞
回池边。
夜潮退去，天光亮起来。
秀腮离淡水久了，又经惨烈的鏖搏，汗与血流得多，喉底干
得冒起了青烟，便蹿向池边饮水。不料，左臂伤痛得厉害，撑立
不住身段，向左一偏，翻入了池波。刹那间，秀腮全身又现出了
鱗甲，手臂还原为胸鳍，双翅还原为腹鳍，面容似人世母亲的形
貌。因背无脊鳍，秀腮身段卧不平稳，侧躺在池面。赤额忙将秀
腮推至池边。
秀腮脊鳍根冒出一股血水，痛得周身的鳍甲簌簌地抖晃。玉
生、海奎和赤额又惊又急。这时，荷女拣起坝面的长剑，万分吃
力地步下池边，将长剑置入池水。眨眼间，长剑还原为脊鳍。荷
女忙将脊鳍按上秀腮的后背，堵住了喷冒的血泉。荷女急又从心
窝里，抽出一根荷红色的针丝，将脊鳍缝贴上秀腮的后背，脊鳍
复又完好如初。秀腮满面漾起喜气，迅即拗正身段射入池心，大
口大口啪吸爽润的池水，涤去喉底干渴的烈焰。劫后余生的草鱼
苗，一齐汇聚在秀腮的身边，双眸涌出无比欢悦的泪波。
池边，荷女全身不停地抽搐。蝮蛇小灰脸噬人她体内的毒
液，钴入脑颅。她渐渐地合上了双目。玉生双眸涌出一串串无比
哀痛的泪波。他抱起荷女葬在孵化室后，坟墓面朝平阔的滩面。
他搬移来孵化缸中已生出新根的荷叶荷花，植于临水的墓前，晓
风拂煦，荷叶浮起清香，荷花吐出芳馨，久久地绕着荷女的坟尖
不愿散去。
海奎撑起芦叶舟劈入苇海，手执九齿钢叉，又去追杀水国饕
餮的暴君，负创遁去的鸟鱼王。赤额跃过池顶坝面，扎入大渠，
急火火地赶回水苇深处，去巡护去年生的儿女。
秀腮缓缓地巡游池中。经过夜间这一场无比惨烈的鏖搏，池
中草鱼苗仅存活下数千尾了。蓦地，秀腮双眸扑出一道万分惋
惜、爱怜、凄痛、伤感的泪水，遥思出世时，卵儿有数十万颗之
多，宛似数十万颗熠熠闪光的微型太阳，后来草鱼秧、苗又遭乌
鱼王及帮凶的无数次的狂噬滥杀，虽经玉生、海奎、赤额和自己
的拼命救护，十条草鱼苗今日仅存活下一条。草鱼家族，千百种
素食的善良、宽厚、勤谨、质朴、慈悯、博爱的淡水鱼族，面对
乌鱼王这类凶残、自私、懒惰、奸滑、野恶、歹毒的淡水里肆虐
的魑魅魉魉，种族的繁衍，生命的延续是何等地艰辛苦痛！
翌年初夏，荷女墓前荷叶摇绿，荷花漾红，清香染风，芳馨
洗雾。玉生笑吟吟地拔开池尾的护网。秀腮领着池内长出壮健的
身坯的数千条草鱼苗，游出温暖的池塘，离开儿时的居室，赶向
蒲波浮碧苇浪叠翠的平阔的水域，与赤额和前年生的已长得剽悍
威猛的儿女们聚合。
母亲鱼秀腮哟，鳍骑碧波背负水云，生生世世护游不息！
一九九三年四月于合德
二0一八年二月润色于合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