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朱老雀的六指之后，楚小舟反而冷静下来，朝叶寒蝉做了一个手势，缓缓走回了刚才的位置坐下，右手高高举起茶壶，一线茶水倾泻而下，将杯底的残茶又冲卷起来。一杯饮尽，她又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水越喝越慢，楚小舟的神色越来越沉静。

朱老雀被晾在那里好半天儿，讪讪问道：“你就这么坐着？”

“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很紧张！”

“这一天之内，我从您那里听了太多所谓的真相，每一件都足以颠覆我的三观，没成想到最后了，您还憋着这么一件大事，如果我现在不赶紧坐好喽，我怕待会会站不稳！”

朱老雀一愣，没想到这个毛毛躁躁的小姑娘也有冷静的一面，觉得自己像是从未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姑娘，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当年你的母亲，也是一个遇大事反而愈加风云不惊的奇女子，镜尊大人要是看到你如此优秀，心里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朱老雀在楚小舟对面坐下，像楚小舟一样，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

“那我开始说？”

楚小舟做了一个轻便的手势。

“你的婚约，整个就是一场阴谋！”朱老雀第一句话就吊足了人胃口：“我刚才讲的故事里，其实有另一半没有讲，黑葵，白月，两个孩子，却只有一颗傀儡心。当时是你活了过来……那么！余辜只好去死了。”

“可是，余辜不是好好活着的吗？”

“得了碎心症的人，每年都要经历了一次犹如剥皮挫骨，肉骸俱裂的心碎之痛，而且一次还比一次重，多数人在幼年便因为难以忍受而活活痛死，史料上记载罹患心碎症之人，最多也就熬到十八岁……所以能活到现在，肯定是忍受了正常人无法承受的痛楚。”

楚小舟听到这里，眼前浮现出余辜整日里漫不经心的浪荡笑容，现在想来，这笑容背后居然有那么浓烈的哀痛，心里不禁揪紧了一阵。

“那他之后会怎样？能好起来吗？”

“不能，虽然他有强悍的毅力，但心碎症毕竟是一种绝症，单凭人力是无法回天的，从他十年前第一次以白骨衣的身份出现在江湖，我们的镜雀们便跟踪了他犯下的所有案子，并且对他进行了全方位的情报分析，一直到最近这一次他因为劫牢车再次出手，我们才从数据里断定，他已经过度透支自己的身体，以后只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还能活多久？”

“距离下次心碎爆发还有一年，……但是他承受了这么多年心碎之痛，早已是强弩之末，也有可能活不到一年了……但是你可以换个角度想，他从小饱受碎心之痛，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听到这里，楚小舟身体坐在原处，却觉得全世界都在胡乱晃动。

就在一炷香之前，她才知道自己从出生开始，就连累了娘亲的性命，刚刚又知道了一件更悲催的事，因为自己要活着，又即将要死掉一个余辜。

她自从来到哀郢皇城，到处都是杀她的人，嘲笑她的人，只有余辜不顾危险，不断地靠近自己，让她终于有了安全感，有了心动，可是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傻子自己的心意，就要眼睁睁看他死去了。

绝-对-不-可-以！

楚小舟手里的茶杯被攒得紧紧的，手背青筋毕现，暴露出强烈的不甘心来。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朱老雀的话却没有停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心情难以平复，但是只要你要听完接下来的真相，你就不会对他如此介怀了……小舟，这个世上，不光你有一个愿意为你去死的娘亲，余辜也有娘亲，虽说远远比不上你娘亲有名，但是为母则刚，在救孩子的事上，她表现出来的勇敢和做出的牺牲绝不比你娘亲差多少。

当年得知傀儡心能够救这两个孩子之后，你的娘亲和余辜的娘亲都卯足了劲头，制作一颗傀儡心，一共需要两件材料，这两件材料对天下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再无复得。你娘亲费尽周章从神夜寺里拿到了那具残骸傀儡的心脏，余辜的娘亲也九死一生才找来了天下唯一一只千年太岁，傀儡心造好之后，两个母亲为了自己孩子获得活下去的机会，先后以血饲心，最后是你娘亲的血成功激活了傀儡心，所以圣上决定将傀儡心安置在你的体内，快活王嘴上不说，但是丧妻之痛让他失去了理智，竟然当场质疑圣上的公平，甚至不惜在朝堂之上百般时态，还好陛下圣明，没有与他计较。没想到快活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好些个大逆不道的话，其中就有一句，不会让他的妻子白死，以后就算逆天改命，也要救下儿子的性命……

陛下和我推测，如果他不是胡说一气，而是真想救余辜的命，那么全天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傀儡心在你身体内寄养成熟，对人体再无吸噬和排斥的时候，强行夺走你的傀儡心，一命换一命。

为了保护你的性命，陛下假意让你和余辜订了婚约，用婚约来束缚快活王的恶念，同时在禁机令大行天下之时，赦免了最强的机关世家公输家族的罪罚，作为交换，公输家族负责带着你隐居蜀西，一边用至高的机关术保障你的傀儡心正常运作，一边保护你躲避快活王的毒手。

没想到十多年后你还是回到了皇城，而且在城门司的镜雀还没把你情报带回镜鉴司之前，你就被快活王截胡，连人带熊猫都给带到了王府。”

朱老雀讲完了故事，长叹一口气，道：“小舟，现在你明白余家为什么急着娶你过门了吗？”

“你说谎！”楚小舟怒不可遏地将手里的茶杯砸在桌上：“虽然你的故事猛然听上去很严谨，实际上漏洞百出。”

朱老雀毫不为意，显得很有耐心：“哪里有漏洞，你倒说说看！”

“老余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就算他曾经是名将，那也不过是个前朝的败将，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凭什么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得将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

“呵，你还是太年轻了，被那老狐狸的懒散外表给蒙骗过去了，根本不知道快活王究竟是怎样一个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