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之处吗？若说有，整个甘州城内百姓仍是如常地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还算颇为富足悠闲；若说没有，怎么觉得今年的秋意特别肃杀，天阴沉沉的，夜间观星都隔着厚厚的云层，明灭不定。
戚九命和汪泰平聊到此处，都不禁苦笑起来。莫非是这个林若虚的故事太阴恻恻了，让他们禁不住疑神疑鬼起来。
“来吧汪兄，今夜不醉不归。你想要查探的事情，我必然多多留心，在此之前，你大可安心住在甘州城里。”
汪泰平抬眼望着几乎连月光都无的暗夜，沉默地喝着酒。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吧。
感觉这天气奇诡的人，不只是甘州城里这两个。
“严叔，你看天上的云！”祝家三公子坐在马车上也是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着，这北境荒漠也没什么景致可看，倒是天地苍茫着实是在润城没有机会看到的。不过看着看着，他便觉得有点心慌。
书上不都是说北方的天空是高高的、明净的，像是上好的翡翠，连一丝杂色都没有，就连漂浮其中的白云，也是温柔绵软得仿若饱满的蚕茧，想着也是丝滑而可爱的。可这天……不过是未时三刻，就连润城也是秋高气爽碧空万里，然而他们眼前这片却是灰蒙蒙沉重得有如多年未洗，积聚了厚厚尘埃的帷布，似是要向他们压来。云呢？自然也是有的，却张牙舞爪地变幻着形状，颜色也是锈迹斑斑的。
老严常年走北境的商运路线，确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天气，感觉不祥啊。本想绕近路，从齐州地界的苍梧江摆渡直接进到甘州境内，眼下，他竟有些吃不准这天到底过不过江了。但是，这是齐州啊！他记忆犹新第一次带着商队到此处，因为甘州有长林军驻守，大渝大梁边界的流民因为饥荒而成了流寇，专挑这荒凉偏僻的郊外，劫掠往来的行人。那时他拼死保住了两车的货，但每每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若不从此处渡江，便要绕到山路那里，天色且晚了，而更可怕的是，那里的路，荒无人烟。他再看了看天，一咬牙：“抓紧过江，在天黑前能到甘州。”
好在渡口的船队老大和老严相熟，也不用折腾时间谈什么价钱，二话不说就搬货上船。趁着伙计们在忙的功夫，他俩攀谈了几句。
“严老板此番是趟大生意，整整多了两船的货啊。”
“早说了我可不是什么老板，生意都是东家的，我不过跑个腿，挣个辛苦钱，和老哥也一样。”
“你这一趟的辛苦钱，怕是要抵我半年。”
“老哥还是这么会说笑。今儿这天气，邪性得紧。近来都是如此么？”
“谁说不是呢，半个月来，天天这般。头一次看到，还以为要下大雨，生意都不敢接，结果就这么阴着，死活不落下来。这不，你们这队是我接的第六趟了，放心吧……好来，那就起锚开船！”
船老大的话无疑是给老严吃了颗定心丸，船队渐渐驶入江心，这看似可怕的天，看多了倒习惯了。老严笑笑，自己这趟显然是有着要发大财的运势，哪里就值得瞎操心呢。还有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到甘州了，今夜在客栈住下，明日便可把剩下的货品全部散出去，尤其是林老板那六车的精制药材，他在路上早就探听了行情，今年整个北境因为天气的原因，治疗热症的药材本就比往年少了三成以上，看来多赚个上百两银子是跑不掉的了。想到此处，他悠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哼起了小曲。
就在此时，船身一个摇晃，酒洒出来不少。老严眉头一皱，船老大这是欺他熟客啊，撑船越发敷衍了，以往哪里有这么颠簸。甩了甩手，把那半杯酒一仰头喝尽，心想着到了甘州，该给的尾数可要好好和船老大说说，得要个折扣了。不曾想，摇晃颠簸竟越来越厉害，像是停不住似的，这可有些不对。他放下酒瓶，刚想出舱去看看，船老大已掀了帘子进来，脸色难看得紧：“怕是不好，外头起了大风，已经开始落了几滴雨……”
话音刚落，一个惊雷便落了下来，老严心头不禁一凛，然后只听得轰隆不断的雷声和刷刷的雨声，加上舱外混乱的叫嚷——
“把帆再升上去一些，扎紧扎紧！”
“啊……”
“小顺掉下去了，快给他绳子，不然要被冲走了！”
“水从来没有这么急过，风又太大了，再下去怕是要翻！”
老严似是听清了所有的一切，又仿佛是在梦中，人竟楞得直直地站着，手里的酒瓶早就落在地上，任酒水洒了他一身。船身摇来晃去他也不知抓个东西撑一下稳住，终于在又一个颠簸中，整个人狠狠地摔倒下去。疼痛的感觉让他的魂魄终于回来了，听清楚了一句自己恨不得从未听见的问话：“严叔，船老大说须得扔掉几箱货，不然船一定会翻，我们都会死啊！严叔，你说说话，扔还是不扔？我不想死！”
他跌跌撞撞地爬到舱外，只见外面风雨大作，天色早已一片漆黑，原本算是平静的江面也成了一片黑色，翻涌起白色的浪。几艘船在天地间孤苦无依地摇晃着。
不想死……可这么些货白白扔下水，也是要了他的命啊！老严仰着头对着黑漆漆的天长啸一声，脸上被雨砸得生疼，也好，这样便没人看得出他一个大男人此时正泪流满面痛哭着。扔吧，都扔吧，那些最重的箱子，在船队老大的指挥下，一个接一个被丢入水里，噗通，噗通，每一下砸到水面的声音，都在老严心上也重重砸了下去。他伏跪在甲板上，再不愿抬起头看周遭的一切。
许是过了一世吧，老严发觉怎么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身上也轻飘飘的。原来还是没逃过，终于还是跌入江中死了吗？那为何耳旁唤着自己的声音熟悉得紧，莫非阎王派来接他的还是故人不成？
“严老板……”
“严叔……”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左一右望着他的，是三少爷和船队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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