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得急走得也急,不到半个时辰便停了,风也似被江心吸了去一般,瞬间便没了动静。他们都说亏得他临危决断,扔了整整十箱货,才能保住整个船队所有人的性命。
是吗,保住了性命啊……十箱货,他要如何赔得起,怕是整整十年都白干了。
“严叔,你莫要担心,回去之后我会和爹爹说,是你救了我一命,他不会让你赔这些损了的货的。”祝家三公子虽不懂得做生意,性情倒是和善,此时见老严生无可恋的模样,知道他是心疼丢了的那批货,好言安慰道。
若是你能在东家面前说上话,倒是真的好了。可是一个舍得被放到北境来的三公子,他的话,分量难道能抵得上十箱货的损失吗?
老严坐起来,四下张望着,问道:“剩下的货呢?”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屋外走,不看到那些货,怎么样也是无法心安的。
经过一场风雨,箱子都被水浸得半湿,除了扔下水的十箱,另有两箱上好的绸布也算是废了,老严打开第一个箱子时心还一疼,到后来债多不愁,竟已心如止水。
“这是什么,包裹得好生小心!”
仍是湿嗒嗒还渗着水的箱子,打开之后才发觉厚厚得裹着一层油纸似的。老严也不记得这是什么货色,命人小心拆开油纸。好香啊!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合着药材的香气,此时闻起来竟是这般美好。整整六箱药材,竟保存得完好无损,一滴水都不曾沾上。无怪当时东家吩咐,这是值大价钱的好货。
老严脸上总算稍稍露出霁色。
这些药材,加上十几箱精巧手工和本就包装得严实又经久耐放的小点心,若是用心找到好的买家,或许损了的钱还能赚回五六成,遭了这一趟灾也不算亏了太多,兴许三公子帮着说说好话,东家未必就会怪罪下来。毕竟他也是为了救命,过往的几年里,没人愿意跑的北境这条线,只他不嫌辛苦一趟趟地散货,也帮祝家赚了不少银子了。
“好生收拾着,明天便去市集上看看吧。”
一场疾风骤雨,遭了灾的不仅仅是祝家这支商队。戚九命一大早便在甘州城内各处查看民情了。有几户百姓的房子当初建造时就没用上结实的砖瓦,这一趟屋檐塌了砸伤人的也有,砸死家中养的仅有的鸡鸭的也有。好在甘州的百姓本也热心诚善,邻里之间相帮着,总算没有太大的伤亡。
不过,有一件事情让戚九命还是颇为担忧。
副将见他皱着眉约莫有一刻时间一言不发,试探着问道:“将军,伤亡并不严重,您这是……难道修缮的经费不够么?”
戚九命摇摇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叹了一口气,罢了。
这事他即便和副将徐报国商量也是无用。徐报国是个直肠子的武人,打仗总是冲在前头从不退缩,但是让他动脑却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戚九命再看了一眼递上来的灾情报告,若是跟徐报国说眼下整个甘州的白芍存量已不足三斤,他哪里能明白其中的紧要呢?
甘州素来鲜见雨水,此次梧甘两地骤然大雨,倒是一下子让整座城有了些江南水乡的湿润之感。北漠之地缺水,雨本是讨人欢喜的,可这次来得太急,雨势也实在太大了,苍梧江的水一下涨了上来,整个甘州城在秋日里弥漫着闷热的水汽,到了翌日才算是散去了些。北地人不习惯这反常的气候,黄昏间的闷热到了夜里突然凉了下来,不少人经过这一晚,都染了热症。
白芍是治疗热症的一味良药,却非甘州近旁便能采得,但是胜在它疗效好价格低,即便是从外地运来此处,也比甘州境内能采得的治疗热症的药材便宜上一半。戚九命曾在一本《翔地记叙》中读到过,北方干燥之地若遇到难得的雨季,天气骤然潮湿,居民体质不适,易发热症。以白芍入药,连服三帖,将体内湿毒随汗排出,热症易解。若是缠绵下去,便不是三五日之内能好得了了。接下来是秋收的繁忙之际,若是百姓们在病中误了秋收,来年必然日子过得清苦;可是热症缠绵在身,也着实撑不住这么忙法。所谓病向浅中医,他须得保证城中有足够的药材才是。
戚九命又盘算了一番,突然想起徐报国那句“经费不够”,茅塞顿开,朗声笑了起来。明日排摸过后,若白芍真的不够用,左右便是多出些钱去附近的几个州府买些治热症的药便罢了。这几年边境安宁,军费开支不大,结余的银两加上自己的俸禄,还不至于买不起几车药材。想穿了此处,戚九命心情颇为舒畅,便走出了书房,往汪泰平住的客房处走去。
“老汪,在不在屋里?出来陪我练练招,今晚请你喝好酒!”自从知道汪泰平身手还不错,戚九命就筋骨发痒。没仗打的时候,加上军中这些小子的武功着实不在他眼里,汪泰平可是他舍不得放的对手。
“将军,汪先生出门了,已走了有三四个时辰,说是出去查查,也没说查什么。”亲兵向戚九命行了礼,道。
他果然是去查林若虚的事了啊。也好,让汪泰平在城内四处走走,等他回来也好问问他现如今遭灾了的人家修缮情况如何,以及热症有没有蔓延传染之势。
汪泰平是天蒙蒙亮便起身的。他心中总有些不安定,戚九命只是听说林若虚,已然觉得他怕是对甘州营会用些什么手段,不过既叫九命,便没有那么容易死,左右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汪泰平却是在润城见识过林府那座宅子机关之精妙,看到林若虚害死了温彦君还留书给温老爷,更是在山洞里读到茹筠的笔记并见到刑具和尸骸。他知道,林若虚一定用了什么恶毒的手段来报复他认定的“仇人”甘州营,只是凭他们的脑袋,想破了头也猜不出可能会是什么样的毒计。越是如此,便越心慌。
除了让自己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在甘州转悠,大海捞针地看看究竟有什么可疑之处,汪泰平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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