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乐道:“你可别说了。”
辛慧道:“我不说没用啊,要大家不说才有用。你是微博大号,粉丝千万,我建议你发个微博建议大家闭嘴。”
邓长乐无语,只能闭嘴。
辛慧虽然嘴硬,但也有恻隐之心,柔声说:“那一年,他妈妈在车上得知丈夫在外面有小三。她悲愤交加之际出了车祸,当时她还怀着向树,结果向树早产了,向树五岁的哥哥在那次车祸中去世了。”
“啊?”黄莺眉既震惊又心疼,忽然能全然原谅他所有的神经兮兮和阴晴不定。
邓长乐低声道:“等他来了,就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黄莺眉和辛慧一看,显然邓长乐应该对这些事全然知情,她们倒也没料到他们这对狐朋狗友交心到这个地步。
黄莺眉明白他为什么又跑警察局了,想了想忽然悟道,说:“莫非那天是他生日。”
“哪天?”辛慧问。
黄莺眉问邓长乐:“对不对?”
邓长乐有点惊讶,点点头:“对。”
没人回答辛慧,辛慧只能心领神会,想了一会终于明白,是他们重遇的第一天,据说他们从派对过来,想来那是他的生日派对。
也是那天晚上他父亲发生了车祸,等于和二十多年前是同一天,那就不是事故的时间和地点一一和当年对应。背后有人在做局?想一想不禁打了个寒颤。
向树没有食饭,也没有食言,他们去之前那个酒吧后不久后他就到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点起了酒,声称不愿意让某些人比如辛慧看低。
酒刚送上,一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年轻男人过来和辛慧打招呼,黑暗里看过去,颜值不输邓长乐。辛慧道:“怎么舍得滚回来了。”
那人道:“走越远就越发现你根本到达不了我想要去的地方,索性回来了。”
全桌人同步感到酸气逼人,向树道:“得,又来一个玄学家。”
那人眼光停留在向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笑了笑:“怎么称呼?”
向树还没开口,黄莺眉道:“向树,邓长乐。”
那人诧异地看了看邓长乐:“我就觉得有点眼熟。”
辛慧道:“天天在头条,不眼熟都难。我看国内也得开个男德班,好好培养某些人的男德。”
邓长乐气道:“我看你才第一个该上女德班。”
辛慧爽快地打了个响指:“我告诉你,我去女德班,我也会成为里面的圣女贞德。”
几个人都被逗笑了。那人道:“我姓周,叫我楚耀就行,你们这顿酒我请了。”
向树奇道:“为什么?”
周楚耀道:“第一,我是个酒吧的老板。第二……”
辛慧抢着说:“因为我救过他的狗命,别老想用酒来补偿你内心里自以为是的亏欠,告诉你,你就请我一辈子酒你都欠我的。”
邓长乐奇道:“你怎么救了他的?”
辛慧道:“保密。”
向树挖苦道:“没想到辛慧不仅能用文字杀人,还能救人,当代鲁迅啊,失敬失敬。”
辛慧白了他一眼。周楚耀郑重道:“请你是请你的,欠你是欠你的。从来不混为一谈。”
辛慧哼道:“你记得就好。”
听起来似假似真,难以判断是否是朋友间的玩笑,但他们似乎有种不一样的气流令邓长乐毫不气馁地继续问:“她真的救过你?”
周楚耀笑了笑,坦然道:“对啊,我十八岁的时候,自杀。多亏她,才活到现在。”说完,吧台服务员叫老板,他就走开了。
几个人震惊之余静了下来,仿佛各有心事,黄莺眉救场,笑道:“人这一辈子一次都没想过自杀,也就枉为人了。”
向树好奇:“你这样子的人也有过?”
黄莺眉气道:“我怎样的人?”
向树道:“钢铁女侠,那种被埋在地底下几千年,出土后还坚硬完整的雕像。”
“我去你妈的。”她有证据证明这个人两次婚姻失败问题全在他自己身上。
邓长乐问:“你什么时候想过自杀?”
黄莺眉轻描淡写地道:“好早,上小学的时候。以前我妈总是对我呼来喝去,洗碗啊,扫地啊,动不动就打压式教育,不管什么事,作业不会做,偷看了一会电视,煮饭忘记插上电饭煲插头,甚至站在门口挡了道,我妈就一脸怒色,恨不得我不存在才好:“你能有点眼色吗?你能让我少操点心吗?你能吗?你说你有什么用?”别人的妈妈温柔体贴,我的妈妈如金刚下凡,小时候我觉得她根本不爱我吧。对我的学习成绩要求更是非常严格,有一次,我考砸了,回家的路上很害怕,担心又被抽。经过那座天天走的桥时,我站在栏杆旁边,望着那无穷无尽的河流,耳朵全是波涛的回响,当然了,最终由于害怕,我没有跳下去。所以说我能活到今天,全靠胆小。”
邓长乐边笑边感叹道:“好早啊,那还是你的童年啊。没想到……”
黄莺眉笑着说:“所以现在有些人看到一些小孩的事感叹他们太早熟,我一点也不觉得。其实我们也一样,只是我们一长大就迅速忘记自己的过去。就像……”她想了想说:“我们每走进一个地方,就随手关一个门,关完也就忘了身后那房间的景色。但我没有安全感,总是怀疑那些门有没有关,所以我总是要转身回去看看。”
向树听罢,心中泛起冷笑:“那你转身回去的时候,看到我了吗?”
黄莺眉被问得不知所措,但凭借公关的高超能力强行以和结尾:“看到了,上次还看到少年的你在厕所旁边吸烟,没告老师是因为我这人行事光明。”
向树便陷入沉默的阴影当中,不再说话。辛慧忽然化身社会评论家:“青少年总是情绪太激烈对世界又了解得太少。我们应该从小进行生命教育。那时候的我们太缺乏了。”
黄莺眉点点头:“那时候我确实对生死没有感知,但对痛有感知,而且我特别怕冷,所以啊,那时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痛。”
一行人听完都笑开了。
她补充道:“当然也怕父母伤心,后来长大些,知道妈妈虽然不时如同恶虎,但也确实是爱我的。”
邓长乐笑:“年轻时也勇敢,不像现在,越活越贪生怕死了。”
“那倒是好事。”黄莺眉说。
辛慧叫道:“好了,好了,不聊这些扫兴的事情了。我们喝酒。”
邓长乐叫道:“你可少喝点,我的衣服不想天天送干洗店。”
辛慧嫌弃道:“小气鬼!”他高举酒杯;“看淡生死,好好喝酒。”
酒杯们在空中撞出泡沫,浪淘似地卷出千堆雪。
辛慧喝了几杯后,愁眉紧锁,邓长乐害怕:“她又要来了。”仿佛她是又要被鬼上身似的。她道:“每个人都请我喝酒,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喝酒?”黄莺眉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
“你为什么喝酒?”邓长乐好奇。
“因为我难过啊。”辛慧觉得邓长乐问得问题很白痴。
“有什么难过的?”邓长乐问。
“可多了,哎,明天又要交房租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以为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就会有车有房,还有老公。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以为我再过两三年就不会为房租而烦恼。”
“不为房租烦恼,就会有更多其他的烦恼。”向树说。
“你说得对。”辛慧倒满了酒:“敬你一杯,你是个汉子。”
向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说:“你看,这次我明知道,也没报道。结果别人更狠,还是我来报道吧,我也要赚钱交房租的。”
黄莺眉和邓长乐看着辛慧,不知道怎么圆场转话题。
向树说:“又报道了?”他看着黄莺眉:“关于我妈的?给我看看。”
黄莺眉心知他早晚知道,就给他看了。
他看了,时而不语时而带笑,完全不是黄莺眉想象中的悲愤交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黄莺眉道:“作为公关界见过世面的人,我友情提醒你,这事儿现在还没引起关注不代表你很安全,它的狗血已经构成了全国关注的必要条件。一不小心,它可能就是全国热点。”
向树说:“这个新闻从头到尾全是臆测,是记者手指插进了脑门拔不出来,用自己的假牙写的吗?”
辛慧道:“大哥,我说过多少次,新闻不关心真相。新闻首先是立场。”
向树问:“你们立场是什么?”
辛慧笑嘻嘻:“这取决于我们主要读者的立场。”
邓长乐道:“你们媒体没有自我要求吗?”
辛慧白了他一眼:“当然有,所以每个媒体都选符合自己的选题,公司招的记者多半也是和和公司立场一致的。毕竟世道艰难,理想再崇高,大家也要吃饭啊。大明星。”
邓长乐问:“那如果出现一个热点事件,但根本上不符合你们的立场呢?”
辛慧说:“那作为媒介良心,不符合我们选题需求的,我选择不报道。那有些没良心的,可能就会强拗到自己的立场来,瞎几把报道。毕竟嘛,你懂的,天道酬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