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萤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和舒文彦提溜着六个大海碗,一路从昭华坊绕过去,还了碗,又吃了一大海碗的鲜虾馄饨,才慢悠悠的晃荡到无味斋。
一夜不见,无味斋的两条咸鱼大门……彻底被砸成了粉碎。里面桌椅板凳,就连柜台都砸成了木头渣,还有一地滚落的算盘珠。
李萤张口结舌:“这……这,阿舒,你真把人家店砸了?”
舒文彦大步进屋,见厨房和楼上完好无损,才道:“怎会是我?莫不是您半夜遣护卫砸的?毕竟……也是生平第一次杀鱼,生平第一次被个丫头使唤的团团转,生平第一次掉进了臭水沟……您实在气不过,也有可能。”
李萤跳脚道:“胡说八道……这臭丫头是挺讨人厌的,不过,我干嘛要来砸这堆木头!我要是来,就……就……”
李萤可劲儿琢磨,还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正说不出来,就听身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就怎么样?”
李萤唬了一跳,转身一看,苏朝朝一脸狰狞,白嫩小手上盘着一把算珠,恶狠狠的瞪着他。
“砸了我的店就算了!你至于连一个算盘都不放过?”
不知为何,李萤莫名其妙的心虚起来,一着急都结巴了:“不是,不是……不是本王!你,你没在家啊?”
“是啊,失望了?没吓到我?要不是我突然有事出门,还真是被您这阵仗吓坏了呢!堂堂一个王爷,做这种事情,说话不算话,为难一个厨子,你丢不丢人!”
李萤气急败坏,脸蛋通红,圆溜溜的眼睛里都要沁出水来了:“什么?都说了不是我了!臭丫头!你瞪什么瞪?眼睛大了不起啊?都说不是我了!你……你,你不信你问阿舒!”
苏朝朝嗤之以鼻:“他就是你的狗头军师!说不定就是他出的主意!你莫不是个傻子吧?我问他?是不是你砸了我的店铺?他会跟我说实话吗?你要是个男人,你敢做就敢认!”
一旁看戏的舒文彦:狗头军师……很好,总结的很到位。
苏朝朝说一句,就往前进一步,李萤就后退一步,一不留神踩到算盘珠,就在苏朝朝“敢做敢认”的怒吼声中摔了个屁股墩儿。
苏朝朝甩下一把算盘珠,摔了李萤满脸。
李萤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道:“最后说一次,臭丫头,不是我!还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宁王府的大厨了。这无味斋,不知道什么人干的,砸了也好,以后你就负责给本王一个人做饭,银子嘛……”
“不去。”苏朝朝斩钉截铁。
舒文彦忍笑出来打圆场:“苏姑娘,去宁王府,月银都好商议。”
苏朝朝道:“我凭什么要给一个砸了我店子还有算盘的人做饭吃?这算盘我用了好几年了,都快盘出包浆了!”
苏朝朝瞧他蹲在地上,像条卷毛小狗,忍住脚痒道:“再说了,我好好的良民,自己有一家酒楼,也有些薄产,自由自在,凭什么要给你去做厨娘?”
李萤揉着额头站起来,盘腿往一片废墟上一坐:“凭什么?凭我是堂堂王爷,凭小王还就要定你了!”
李顺行色匆匆,一进门就唬了一大跳,甩着手帕嚎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哎哟,我的小王爷,昨儿个可是忙了大半宿,听说您吃的连汤都没剩,怎么说话不算数的,哎哟,这可是我半生积蓄攒下来的铺子哟……哎哟,不能活了……”
苏朝朝小声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李顺瞬间变了脸色,戳着她额头低声骂道:“你还问我?天不亮接了唐元的信就出去了,我放心不下,偷偷跟着……一不留神你就跑没影了!死丫头!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子,为什么凌晨出去!……不过,你声音怎么哑哑的?莫不是受凉了?”
李萤深吸口气,怪笑道:“你们母女就不要再做戏了……”说完拍了拍手,从暗处召出来数名暗卫。
“抓起来!”
李顺拔腿就跑,瞬间冲出了废墟,将两个暗卫都甩掉了。苏朝朝则呆愣的看看“养母”溜之大吉的背影,又望望手里的帕子,束手就擒。
李萤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舒文彦殿后,苏朝朝垂着脑袋跟在李萤身后,用手指拽了拽他衣袖,指着旁边的布旗道:
“你看……这家的胡辣汤最正宗,虽然在昭华坊占了这么大的地面,却只在早上开一个时辰。中午和晚上都是关门的。我还没吃饭呢,而且着凉了,浑身无力,鼻子都不透气了,我们去吃一点吧!你吃过胡辣汤吗?辣稠稠的,再配上两个油煎芝麻包,早上来一碗,一整天都精神百倍……”
苏朝朝真着凉了,这会儿什么气味都闻不到;眼睛有点红,勉强一笑,格外可怜可疼。
李萤一不留神,又心软了。
“那就吃一点吧。我被你气的,都又气饿了。”
苏朝朝是真饿了,凌晨出去,却没能见到唐元,一身风露,又心思沉沉,果然是着凉了。她要的重辣,两口一个,咬掉了芝麻包,大口大口的喝掉了胡辣汤,便拿着碗走到门口的汤锅那里。
“这里的胡辣汤,不够喝可以再添,只收一碗的钱……”
她说着扭头一看,舒文彦似笑非笑,李萤埋头苦吃,根本没留意,遂扔了碗拔腿就跑。
片刻,舒文彦吃掉最后一口汤,才慢条斯理的擦着嘴道:“那丫头果然深得其养母真传,都窜到了青龙大街上了……”
李萤瞪大了眼睛,一口包子含在嘴里硬是没舍得喷出来:“什么,她还敢跑?……那你,那还不追?暗卫呢……去抓了没有!这臭丫头!”
两人追出来,被赶来收钱的老板拦住,纠缠片刻,暗卫已经回来了。
“属下一路追赶,那姑娘慌不择路……跑上了贺大将军的马车……小王爷,还追不追?”
李萤张大了嘴:“啊?你说哪个贺大将军?”
舒文彦道:“自然是你表兄,镇国大将军贺琅。满朝文武,还有哪个贺大将军?我估摸着,他这路线,是预备去宁王府教训您?您别忘了,您之前惹怒陛下奉旨乞讨,这顿训,在贺大将军那儿,还是欠着的呢。这时候……”
李萤苦着脸,身子先筛了筛:“这时候怎么?”
“这时候叫贺大将军知道,您刚受完罚,陛下还没有消气,您就强抢民女……那新账旧账一起算,估摸着,您又得瘸好几天了。”
李萤浑身汗毛都翘起来了,拽着他就跑:“快,快!去抢人,本来就是个误会……阿舒,你一定,一定要和贺琅解释清楚啊。”
舒文彦快步跟上,苦笑道:“那不巧的紧,在下在贺大将军眼里,和那小姑娘眼里一样,就是您的狗头军师。我的话,贺大将军自然是不信的。”
此时,苏朝朝蹲坐在马车里,神情疑惑的看向面前的男子,以及被他捏住的手腕——她根本就是被他拽上来的。
贺琅两根手指掐着她白嫩的手腕,他手很大,手指很长,小姑娘又纤瘦了些,这么掐着,倒像拎着只毛茸茸的小鸡仔似的。
他在看她的脖子,又白又细,很好掐的样子。
一只手就能捏死了。
苏朝朝的眼睛很亮,车帘很厚,马车里很昏暗。这景象,她眼睛更显得亮,让人很难再去留意其她——她殷红的樱唇,微拧的长眉,精致的鼻子,小巧的耳垂,凌乱的头发,还有盘踞的裙裳。
男子气势不凡,不言不语,沉如山渊。
苏朝朝嘴角梨涡转瞬即逝,捡起裙角边一块绿色糕点,放在小几上,带着笑意轻声问:“您在吃艾果啊?”见他还不说话,又道,“虽然落在地上不能吃了,但是不小心踩在鞋上,会很黏,不好清洗……因为,是糯米做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越来越软,最后试探着问:“贺大将军?”
贺琅骤然撤手,直觉应了一声。
苏朝朝指了指他身后的图案:“这个是贺家军的军旗。您班师回朝的时候,我见过。火红火红,特别好看。而且,京城地面上,除了您,谁家马车能这样豪华?”
贺琅眯了眯眼,问:“三天前,你在哪里?为何故意哄骗小王爷?”
苏朝朝急忙摇头:“自然不是。我确实也没想到,小王爷连藕笋都不知道是什么,还毁了人家的荸荠田……那家人父亲瘸了,母亲眼盲,十几岁的少年还要读书,全靠那一点水田,那肯定不能善罢甘休,至于后来小王爷被狗追着撵,又摔进臭水沟,那实在是……活……,意外,意外。”
贺琅冷哼一声,俊美的脸上爬上一丝笑意,唇角也弯了一弯:“确实活该。所以,你将舒文彦给你的二十两银子,也全给了这家人?”
苏朝朝盘坐车里,他居高临下。
小姑娘抬起头,明眸直视威名赫赫、权倾朝野的贺琅:“小王爷不知何故流落在外,我原本也是秉承一颗善心,为家人积福,才胡乱给了些吃的。昭华坊大小酒家四十八,家家都有剩菜剩饭,可没有哪一家,会每晚定时定点照顾那些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人,也没有人会愿意让一个小乞丐进自己的后厨。我固然不敬,但小王爷为我干活,凭自己本事吃饭,也没有什么不好。没道理,我给小王爷准备了饭食,却反而要受到惩罚吧?我听闻,小王爷虽然玩闹,但最听您的话……”
“所以,你是要卖身进大将军府为奴,还是去宁王府做厨子?选一个!”
苏朝朝压着性子,软声软语的说话呢,一下弹了起来:“贺大将军!您……”
贺琅沉沉打断:“只能二选一。”
苏朝朝眼睛微润,委屈道:“还有没有王法!”
贺琅看都不看她,声音清肃,淡淡道:“京城地面上,本将军和宁王,算不算王法?”
“我选小王爷。”
苏朝朝一跳下来,马车就极快的走了,风荡起了车帘,车里的贺琅目光低垂,有些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