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簌簌,早起推开窗子,薄雪如银色月光,倾覆了一座庄严的城。点缀之后的京城,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丝少女的娇俏。
月初,皇后殿下就病了。魏潜已经搬进了御医院,连日住在宫中,却也只能用些药材养着。
陛下寝食难安,朝堂上多次大发雷霆,淑妃徐氏自请入烟云寺为皇后娘娘祈福。
淑妃徐氏素服出宫之后,宫中所有事便都落到了贵妃崔氏身上。
又过了半月,沈家二小姐沈慕昭入宫求见皇后娘娘,许是病势缠绵,皇后殿下见了她一面,随后下了懿旨赐婚。这对新人,是天子近臣顾南北和相府二小姐沈慕昭。
苏朝朝得知消息,自然也知道,这桩婚事是沈慕昭自己求来的。
“这沈家二小姐,心性果然不同一般。”苏朝朝似笑非笑。
沈渠神色如出一辙:“她若是对沈相死心了,倒还记得先把自己摘出来。这女子心性,与沈相如出一辙。”
月中,苏朝朝又进宫了一趟。
沈思永靠在软枕上,出神的看着一盒玉雕。
苏朝朝随意一扫,是拿白玉雕的十二生肖,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十分可爱。
这东西她之前没见过,大概是因为沈思永在病中,李萤搜罗来给她玩儿解闷的吧。
“姐姐若是后悔了,那就算了。”
沈思永收回目光,轻轻合上锦盒,微微一笑:“我这殿里一股药味,你怎么来了?”
冬日穿的臃肿,虽然已经五个多月了,但半点也看不出来。
“来看看姐姐。就怕以后……”她不说了。
外殿呼呼喝喝,片刻,李萤一掀帘子,也进来了。
见到苏朝朝,他面色略一尴尬,又若无其事的过来,俯下身试了试沈思永的额头。
“还好,今日不烧了。本来是抽空来和你说说话,没想到贺候夫人在这陪你。”
沈思永浅浅一笑:“陛下用过午膳了吗?”
李萤摇摇头:“我坐坐就走,一会儿去书房随便吃点。”
沈思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李萤也跟着笑了:“怎么了?”
沈思永微微一叹:“陛下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李萤这下真的愣住了。
原本陛下千秋,礼部是要着紧操办。可皇后缠绵病榻,李萤又诸事缠身,哪里有心情操办生辰。因此驳回折子,今年便不办了。
这下,等到了日子,连他自己都没想起来。连礼部官员、他身边大大小小的内监侍卫全都忘了。
原本应当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儿就发生了。
李萤也是哭笑不得。
沈思永望着他,眸中满是柔情蜜意:“早上就切好了面条,我去煮一煮就好了。”
李萤忙道:“不要,然他们去吧。朕和你说说话。”
沈思永服了药,确实不太舒服,便又躺了下来:“也好。”
苏朝朝与李萤无话可说,恰好小团子跑进来,追问她妹妹或弟弟在哪。苏朝朝便带着小团子去外殿玩了。
寿面做的很快,帝后二人坐在小桌上,小团子挨在苏朝朝身边。面条煮的很软,苏朝朝怕孩子卡着,用银剪先剪成一段一段,才慢慢喂着小团子。
小团子一点也不挑食,吃什么都香,一口面,一口蛋,一口菜,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碗。
小团子喝完碗里的面汤,大眼睛眨呀眨:“姨姨,不饱。姨姨喂,香香的!”
苏朝朝心都要化了,眉目越发温柔,又盛了半碗喂他。沈思永怕她饿着,忙要叫乳娘进来。
苏朝朝道:“我不饿。姐姐别叫了,现在叫进来,小殿下也不会要他们的。毕竟,我们小团子可是最喜欢我了。”
李萤看她动作轻柔,目光迟滞了片刻,才若无其事笑道:“也是,元鲤,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沈思永给小殿下擦了擦嘴角,温柔的笑了笑:“若是能一直如此,也好了。可惜,总不能够。”
李萤怔了一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生硬的问:“送来的玉雕喜欢吗?”
沈思永点点头:“陛下有心了。”
离宫前,沈思永捏了捏她的手心。
今年冬天,已经下了好几场雪。极目远眺,皇城里除了澄金的琉璃瓦,便是清澈的白雪之色。
“朝朝儿,你看他如今对我愧疚,对我好,是真。但若有事,他依旧权衡。”
她摇摇头,语声里有无尽疲累:“还是我太自私了。我知道他不容易,要维持平衡,十分的辛苦。可我和崔菩提不一样。崔氏啊,明知道这是个火坑,还能义无反顾的跳进来。明知道陛下更看重我,也能心甘情愿的被利用。可我不行。也许,我们一开始对自己的身份,认定就不同吧。我认识李萤,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王爷。我立意是要做他的妻子,一辈子相互扶持,携手走过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生。崔菩提见他,他已经是帝王。她要做的是他的妃子,也许——也有做皇后的野心。总之是帝王身边的女人。她一开始就认定了,和李萤相互倾轧,彼此荣耀吧。”
末了,她极轻极轻的道:“就是舍不得我的小团子。原来,我不止对夫君绝情,对儿子也狠心。”
苏朝朝额头靠在她肩膀上,无声的安慰。
抽刀断骨,谁都是疼的。
苏朝朝走后,齐王妃又递了帖子,连夜入宫。
沈思永有些意外,强打精神见了她。
齐王妃素来是个爽朗性子,今天却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正经事。
沈思永向来疼她,笑着问:“你呀,有话就说。你便是让本宫给你下一道,再不许齐王纳妾的懿旨,也能!”
齐王妃脸都涨红了:“殿下!您就知道打趣我。”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册画卷:“是有人让我给您送来这幅画。只是,我,我先打开看了,也不明其意。有些忐忑。”
沈思永打开画卷,目光顿时变了。
齐王妃坐在一边,有些不明所以。这画她看过,就是两头牛,一头大的,一头小的,小的亲昵的依偎在大牛旁边。
这幅画便是个刚上过私塾的孩童也能看懂——舐犊情深。
所以,她才有些忐忑。皇后娘娘失子,也才几个月,想来多半会伤情。
沈思永心念急转,齐王妃看过画,却还送了进来,那这个托付之人,她一定无法拒绝。
能让齐王妃无法拒绝的,大周又有几人?
“是谁?”
“是……是宣平侯。”
果然,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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