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五人在霖无韬脚踏飞剑的情况下行进速度颇快,一日之内游览过的如画景致甚多。直到众人来到这一片被鲜艳红色熏染透的空旷草坪,才真正被眼前的画面惊艳。
当然,草坪中心那处突兀的石碑,和石碑下一袭雪衣自然更是引起众人注目的。
三名化神境顶尖高手加上一名不练气不修神却有佛门大神通的木大师,这等阵仗已然足够在北神州二十四国境内任何一座江湖中横着走了。除非遇见白羽剑仙何重树那样撞上莫大机缘的天纵奇才,否则江湖上已然挑不出一位足以以一己之力叫板这四人的武道高手了。
在对方并无显示出敌意和抗拒的前提下,五人主动靠近。
临近观摩,那块残断的石碑居然颇为高大,几乎等人高,一大半脱离主体的残碑平躺在地上,碑壁厚实,石碑正面的碑文尚且清晰可辨,背面是山河神仙精怪的平雕,同样保存完好。这块八成新的厚重石碑,也不知当初是何等巨力将它折断。
石碑旁身着雪白衣裳的是个男子,容貌英伟,岁数比天宗、衣琊弈二人稍长,此刻以倒地的断碑为桌,以火红草地为席,大方而坐。
就算坐在地上,也能看出此人身条欣长,站起身绝不会显矮。
有人冒昧打扰了这一片清静,他也并未恼怒,从容闲散地举杯自饮,直到一行人靠近到伸手可及的地方,他才面露温柔笑意,示意众人随意入座。
此间却哪里有座位,不过是席地而坐罢了。
男子拾起搁放在石碑桌面之上的酒壶,晃了晃壶中不到六成的酒水,笑意温和。众人纷纷婉拒,只有天宗腆脸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盏,搁在以平刻手法雕琢出一段神话传奇的石碑桌面上。
身着雪衣的男子愣了一愣,没料到此人如此豪气,陌路相逢,竟不怀疑自己酒中有毒。随即畅怀而笑,大方的为其倾倒了满满一盏酒水。
此酒色浊而味醇,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肆意蔓延,夹杂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桐露皱了皱秀细的双眉,终究没有强行阻止兄长饮那可疑的酒水。
天宗与那身份不明的男子举杯共邀,双双饮尽了杯中酒水。此酒醇厚浓烈,比天宗以往喝过的美酒多了一份回味绵长的特殊药香。天宗不由得赞道:“此酒品相平俗,贵在入口之后的清冽口感和入喉之后令人回味无穷的药香,实属难得!”
不需那名雪衣男子解释,出身皇室见多识广的小王子兜了一圈,此刻从木剑上跳了下来,闻了闻微风相携而来的淡淡酒香,娓娓道来:“这是地处大北地‘厥孚国’军民上下都十分钟情的一种特产酒,能强体祛寒。此酒名为‘威如’,是以四十九种大北地独有的药材秘法炼制,在酒液酿制过程中以特定的顺序放入各种炮制好的药材。凿破冰川窖藏至少五年方可饮用,其中以十二龄的威如酒味道最佳。这一壶酒虽然所用药材未能凑齐,非是那达官贵人的官窖珍品,但胜在出窖时间不急不迟,恰逢酒香与药香最为相得益彰之际。”
那着雪衣的男子鼓手称赞,奇道:“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了解这在中原地区并不常见的厥孚特产?你是厥孚人?”
木大师丝毫不在意身畔飞舞的大蝴蝶停留在他火红的僧衣上,目光流转在这一个男子身上,千年不变的麻木目光,此刻竟有一丝“悲悯”。
觉而不语的天宗猜测,这定是木大师体内大神通运转到极致的表象之一。
霖无韬伸出舌头向上卷起,向众人展示他舌头之下一颗豆子大小的火红圆珠,而后骄傲道:“我音察国与厥孚毗邻,就扎根在大北地。本王子体内有一半来自大北地雪神族的血脉传承,我母后便是仅存的雪神族三位圣女之一。这两年音察与厥孚两国交好,厥孚进贡了不少上等的威如酒,本王子未曾尝过,但凭借酒香辨认好坏却是不难!”
雪衣男子难掩激越,握着霖无韬的小手,将怀中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匣子随手赠与他,语气恭谨,脸上却是笑意堆积,道“竟是位王子!鄙人眼拙,失礼数怠慢殿下了。献上小小玩意儿聊表诚意,万望殿下海涵!”
那体量不小的木匣子是由一整块完整的奇楠掏空雕刻而成,单单这块木料就价值千金了。
雪衣男子有个不曾与人知晓的秘密,他舌下亦有一颗红色的珠子......
木大师在内五人自然是无法得知此人内心真实想法,揣测的方向亦很难辨认其善恶。
见惯大内珍宝的小王子对这类稀罕物兴趣缺缺,当面打开之后,得知里头是一块牌子和几件奇巧小物件,表现得十分平淡,收了起来,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此物了。
“本王子收下了,日后你若有所求之事,尽管到音察国领赏!”
身着雪衣的男子温尔一笑,语调平稳淡泊道:“记住了。日后若需索求,司空神在定会登音察国拜访王子殿下!”
木大师倏然之间全身金黄,不由分说,手中轻易就能取人性命的乌铁棒便朝此人头顶全力砸下。
天宗衣琊弈明明近在咫尺,却没有丝毫出手阻止的举动,反而一个守着桐露,一个护住霖无韬。身形紧绷,随时可以为大和尚伸出援手,众人似乎突然就对此人生出无穷警惕。
男子眉峰一轩,伸出一手举过头顶,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止住了巨大铁棒的下落之势。
木大师只觉乌铁棒上连叠势传来三重怪力,乌铁棒先是撞上铜钟一般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继而如同陷入泥潭之中无从使力,最后一股生出的怪力蛮横之极,如炸雷一般层层叠加,以木大师之能,居然几欲握不住手中这条铁棒。
心中唯有一尊佛的木大师亦不免心生骇然,好在未曾生出退意,否则金刚不坏之身便再也无法维系。
男子松开了乌铁棒,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动过手的迹象,笑道:“假使本座真要与人为难,就是那位从北冥禁地取走魆炱剑的白羽剑仙,也要头疼。不过朔珞教还不至于同大北地的音察国为敌,大家毗近为邻,和和睦睦,大师大可放心!”
此等傲视当代群雄的气魄与实力,俨然揭示了这位自称司空神在的雪衣男子之身份,北冥之主,“天下第一魔教”教主!
因为他头上有太多惊世骇俗的头衔,以至于江湖上的人谈论起这位生平并未做过大恶事的传奇人物时很少指名道姓。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听到“司空神在”这四个字时不会瞿然而惊。
谁都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位绝世高手,而是背后一整座足以带给天下武林浩劫的魔教朔珞教。
无论木大师如何掂量盘算,现下都只能放弃一棒子打死眼前这位对王子殿下构成潜在威胁之人的念头。
天宗饮酒的速度慢了许多,手指轻轻摩挲玉盏边缘,试探道“如此说来,司空教主乃为那白羽神书而来?只是鄙人愚昧,猜不透为何司空教主并未采取贵教强取豪夺的惯用手段?莫非司空教主已然自信到,认为可以在我等几人联手之下仍然稳操胜券,抢走神书?”
衣琊弈早已移动了方位,与天宗形成掎角之势,分担来自第一魔教教主的无形压力。瞥了一眼退居战线之下的红衣大和尚,这位身具佛门大神通的木大师在与司空神在交手后,为大家确认了一件事:司空神在就算不能完胜此间四人,可倘若下定决心要在四人眼皮底下择一两个杀掉,则并非不能。
小王子霖无韬的性命,对木大师而言,显然重过什么白羽神书,这是一桩铁打的事实。一旦动手,为了主人安危,木大师只能袖手旁观。
衣琊弈对于卑劣行径向来十分不耻,名门正派出身的他激越而鄙夷,质问道:“你送无韬礼物,就是为了暗示木大师不准插手?”
面对直指鼻间的嘲讽气焰,司空神在未曾显现丝毫恼怒,他修养极好,此刻依然和颜悦色。
犹有心思为天宗搁置一旁的玉盏,添满酒水。
倘若不是身背第一魔教教主之名,俨然就是一位举止有礼的谦谦君子。
司空神在心平气和道:“观公子身上的雄凤气象,该是雨川庄的家传绝学归涅功了。想必衣公子误会了,本座赠出‘沉寒朱匣’,只因见王子殿下格外聪颖讨喜,是一件长辈予晚辈的见面礼罢了。无作他想!衣公子有些小瞧本座了。”
雨川庄衣氏的家传绝学飞凰归涅功以阴柔巧变成名,司空神在却恭维衣琊弈身上有雄凤气象,着实让尚未读懂这句话内中意味的他一顿好气。
天宗却细细笑了起来,慷慨大气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冲教主大人这‘两份’礼物和半壶好酒,白羽神书也该拱手相送了。桐露,把白羽神书拿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