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宗却细细笑了起来,慷慨大气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冲教主大人这‘两份’礼物和半壶好酒,白羽神书也该拱手相送了。桐露,把白羽神书拿出来罢!”
桐露哪里容得下天宗这般挥霍败家,瞪了哥哥一眼,低声骂道:“你喝酒喝糊涂了?什么都敢往外送!”
天宗被妹妹骂,下意识缩了一下脖颈,好言相劝道:“那卷神书晦涩难懂,也不知需花费几十几百年的岁月方能破译,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赠与了他,多结交一位朋友。再说了,人家可是北冥之主,倘若能与他称兄道弟,咱们在江湖上行走不是倍有面子?”
“你还嫌自己名气不够大?咱们宗门的声名都让你一人压了去,现今在江湖上提起‘天宗’,有几个想到的不是你而是真正的天宗?你都忘了自己是木离赋不是天宗了!我倒不是在乎什么白羽神书,什么武道仙缘。我担心的是江湖上的悠悠之口,担心我们天宗被误会与魔教交好,以致召来灭顶之灾。咱们兄妹天涯海角都去得,自然是逍遥自在,可是你想过山门内大大小小拖儿带女的数百口人没有?”
桐露言尽,取出随身携带的长卷,搁在倒地石碑面上,至于如何抉择,就看天宗心中的盘算了。
然而天宗毫无阻滞地将卷轴推到司空神在面前。妹妹所言他自然是有过思量的,只是比起现下司空神在可以任意杀一人后全身而退的局势,天宗自然不能拿妹子的性命冒险。自己的性命可以毫无犹豫的交代在这里,甚至此间谁的性命都可以牺牲,就是桐露不行!这是仙缘加上魔教教主的脑袋,仍然无法等同的一笔权衡。
拾起那卷神书,毫不怀疑此物真伪。司空神在并不急于揣入怀中据为己有,而是大方的将之在断碑上摊开,“这卷古籍以秘法记载,分成两种文字形式,一种是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神秘祭文;另一种特殊的符号更是以常法无法破译。只因这些符号根本不是任何一种文字。”
司空神在似乎掌握有这卷白羽神书的破译方法,亦且有意公之于众。他此举用心使此间几人都有些捉摸不定。
雨川庄是江湖上屹立数百年的泰山北斗,衣家传人所行所施也都是经世济民的侠义之举,故而对邪门歪道向来视作仇敌,除之而后快。衣琊弈谨遵祖训,不与淫邪为伍,此时别过头去,就算是与什么武道新境界有关,只要发自魔教教主,他绝不去看不去听。
当然这并不妨碍兄妹二人竖耳朵瞪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教诲,尤其是桐露,先前还一副誓死不与邪魔共存亡的正义凛然气概,此刻却乖巧得犹如一个穷读好学的孺子。勤勤恳恳的模样符合任何一位夫子对“学生”二字的评判标准。
此刻“好学生”桐露举手发言道:“符号即非文字,则定是图象了。这些符图乍看有序,实则被打乱了顺序,又有另一种文字加入,混淆掩盖了其中真义。要我说,杂则思简,这说不定只是零碎的拼图。单独的古字才是图上各个地方需标明的注释。”
司空神在点头肯定道:“确实如此!本座不过是从先人遗留下来的旧法得知其中破解之法。想不到木姑娘心思缜密,相信就算没有本座提醒,破解此神书也非是难事。”
料不到这大魔头竟然如此嘴甜会夸人,桐露心性跳脱,被夸了一句半句,登即对司空神在的歧视态度大为改观。
天宗也自豪无比,摸着自家妹子的头,言不择词道:“着啊,你这脑袋瓜子可算是赶上你这胸脯的份量了。哈......”
才笑出第一声,那只搁在妹妹头顶的手臂就被桐露捉住,整个人被过肩摔出百余丈,砸断了数棵合抱粗的大树后,方才堪堪止住落势,茂密的森林被犁出一道怵目惊心的深沟。
原本也要笑出声的小王子发现桐露瞥了自己一眼,赶紧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骂道:“行不端言不正!口不择言!该!”
司空神在邀桐露一起摘取长卷上破碎的残图,根据其中古异文篇幅的断续,可大致得出三十六个部分,每个部分要拼凑无数幅小图,然后才能连接大图,最后相互呼应接合,成为更大的一幅总图。其中要花费的心思极大。就算得知这是一幅拼图,也非是轻易能拼出整图来的。
二人用笔墨将零碎的符图另行绘拓在纸上,拓完一部分,便挑拣和合为一幅极小的小图,然后重复下一部分残图的拼复。直到日落西斜,黄昏消尽,黑夜终于来临。
双方原本剑拔弩张的态势不复存在,如今衣琊弈吃醋,天宗喝酒,木大师打坐参禅,霖无韬则拿着那口吹发立断的宝剑追赶蝴蝶。
这些浑身火红的大蝴蝶神奇无比,锋利的宝剑竟也无法伤害它们。霖无韬追上一只体形稍大的雄蝶,一剑砍在它背上,那雄蝶虽未伤损,但受了刺激,疯狂的抖落翅膀上的鳞粉,鳞粉居然在空中烧了起来,映照出一片幽淡的红光。
霖无韬将这只雄蝶赶来断碑附近,为正在奋书疾写的二人照明。不过这蝴蝶最多只能照亮一刻时,当它身上的鳞粉掉尽时便不再发光。所以他要不停的捕捉追赶蝴蝶,尽管桐露说过他们这个境界的“绝世高手”可以夜间视物如同白昼,依旧挡不住霖无韬的热情和孩子贪玩的天性,便由他去了。
直至夜深,小王子早早玩得疲乏,酣睡正熟。
司空神在与桐露终于拼好了三十六张小图,桐露拿着手中十几张小图无从着力。这其中有浑圆,有四方,有三角,这三种形状无论如何也无法拼成一幅地图。再看司空神在手中,亦是这三类形状,或许四方与三角的小图可以相互拼接,但浑圆的小图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填补完整的,莫非其中有所残缺?
司空神在将三十六张小图凑在一起,又随手把十二张圆图收起,八张三角形的小图则交与桐露,解释道:“八幅三角合为八卦,乃三才之‘人’;十六方图以四四相合仍为四方,乃三才之‘地’;而寓意三才之‘天’的圆图代表星辰、日夜的运转,所以十二图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不必特意拼接。此间实乃三幅总图,而非一幅。”
桐露以八卦八分的原理把手里八幅图两面相接,不一会儿果然拼成一幅以汪洋为盘,岛屿为子的棋盘,正中间的岛屿绘制得格外精致细腻,岛上有一座火山,火山口象征性画有一柄长刀,斜插入山中。不知喻意何为。
另一边司空神在也拼好了天圆地方中象征大地的方图,这张图虽然也是一副地图,但绘制的方式更像祭祀叙事的壁画。图上所绘分为两部分,位于上方的部分占据整张方图不到十分之一,绘制得纤毫毕现,是一座浮在云顶的神仙岛屿,岛上各式各样的祭坛宫殿清晰可见。下方更为主体的图象则以山岳河流为背景,其中有一个山谷正上方绘制了一位手握星辰的仙人。从此处始,图画转入叙事为主的风格。一个手持拂尘的道人贯穿始末,最开始出现在谷口,他出现的轨迹为众人引导出一条路线。
接连到山谷深处一个广阔的水潭,道人行走在水潭之上,身后留下一排九瓣莲花,似乎要表达道人高深的修为,能够步步生莲花。道人进入一处峡下溶洞,内中别有洞天,底部六只庞大蟾蜍,竟然张开大口各自吐出一尾蛟龙。六尾蛟龙将道人裹挟其中,冲上了上方精奇的神仙岛。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难道人间仍有仙人存在!
司空神在将方图收起,没有去讨回桐露手中的八卦图,开始郑重解释此间原委:“此图之中的道人便是司空家祖先,司空家族历代忠心为仙主守卫仙岛,每一代仙主凋零辞世之后,司空家族都会有一批人成为守陵人,护送仙蜕到岛上,这批人穷尽一生,都会留在岛上,为仙主守陵。数千年前时局动乱,司空家族遭受了灭顶之灾。幸存之族人无法继续维持守陵人的义务,只得将开启陵墓的钥匙藏起,并将钥匙所藏、仙陵所在、岛上机关三图打散重组绘制成密文,即白羽神书。后来神书丢失,司空家族便彻底断了与仙陵的联系,祖上只留下关于此间的零星记载。”
想不到威风显赫的魔教教主背后有如此一层隐匿身份,如今也是物归原主,天宗没有强取豪夺的意愿,自然也是不愿冒险,:“既然神书是司空教主祖上旧物,由教主保管也是情理之中。那陵墓安葬了贵祖尽忠之伟人,如今有司空兄承接遗愿,继续守护仙陵,也是墓主人的深厚福缘。我们兄妹二人和衣兄弟不会再动‘仙缘’的主意!”
颇有儒雅君子风的司空神在仿佛听到一个荒谬至极的笑话,脸上露出于世不容的颠狂,四周火红的蝴蝶吓得纷纷退散。对此人已经生出许多好感的桐露此时茫然,原来自己从来未曾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天宗按捺住指尖跳动的龙须弦,投以疑惑眼神。
司空神在看着仍留于石碑上的白羽神书,嗤笑道:“万年守陵之务,百代千代列祖白白将余生光阴搭在一座孤岛上,司空家族对墓中之人早已仁至义尽。当中又隔了数千年的断缺,本座哪里还存在对死人的忠诚?如今该是墓中死人回馈司空氏族后人的时候了。”
天宗听得得趣,插嘴道:“如此说来,守陵人要干盗墓的勾当了?”
月光之下,司空神在恢复了平静,毫不避讳,点头道:“逝者已逝,宝物无主!为何拿不得!”
“盗不盗墓是你的事,为何将秘密告之我等?谈合作的话,难不成大名鼎鼎的朔珞教缺高手?”衣琊弈对魔教之人嗤之以鼻,故而言辞讥讽同时又始终保持警惕。
天宗附和道:“我们的实力能否胜过朔珞教的高手,协助尊驾进入仙岛暂且不说,摆在面前的却有一条正邪不两立的鸿沟。我们就算肯信任司空氏族的司空神在,也很难相信朔珞教的大教主!”
司空神在指着石碑碑面上的空酒坛,笃信道:“从你愿意喝本座坛中酒那一刻,本座就知道我们定然能够合作。”
“怎么!你下毒了?”天宗轩眉一挑,没有半分大难临头的惊慌。
司空神在摇了摇头,道:“下毒这等末尾伎俩非是本座所为,只不过本座确定,你并非那等会被‘正邪’桎梏制约住的凡人。再加上本座并不认为朔珞教的人就比你们信得过,倘若选错合作对象,总会有人在背后下刀子。其次你们是何重树心目中的人选,本座相信他的眼光。”
天宗无法抵抗前去盗那座可能是仙人陵的神奇墓地带来的诱惑,只是提出了一个疑问:
“分赃不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