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虫外壳坚硬难破,死后虫尸内里的肌肉脏器倒是很快化为恶臭污水。但凡虫尸汁液所及,花草树木皆为之荼毒萎蔫。
六人没法在此处就近休憩,只得继续往南行去一段路程。来到一处青幽地方,四周低矮草木青翠欲滴,视野宽广不受拘束,令人心情为之一阔。
脚下纤细绒草将将没过鞋面,桐露看着四周似锦繁花,便心生踏青之意,也不与人交代,自个儿信步而行。
衣琊弈正在养意手中宝剑,见她行开,赶紧跟上前去。
柳龙池取出干粮,就着牛皮裹壶里廉价酒水咽下。柳崇明站直身板,望着林子道:“我去打几只野雉!”柳龙池漠然,缓蛮放下干硬的面饼。
天宗闲来无事,凑到正打坐养气的司空神在身边,腆着脸问道:“司空教主,那一缸莲可否送我几颗?”
司空神在不为所动,吐息绵长。
天宗并不死心,拍马奉承的话语接连不断,简直一个谄媚的市井小人。
饶是司空神在心智坚如铁石,亦受不了此人的死皮赖脸和软磨硬泡,将装一缸莲的铁桦木盒子扔给了他。
本以为占了天大便宜,打开盒子,天宗哭笑不得,原来盒中只剩下一枚。天宗嘀咕安慰自己道:“寥胜于无啊!”
衣琊弈与桐露二人渐渐并肩而行,鼻间传来一股香味,正寻四周有何奇花异草,发觉是身边人儿的独特香味,脸上一红。
这段时日朝夕相处,桐露虽然仍旧忍不住挤兑欺负他,二人情事却是越见明朗。
桐露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衣琊弈看着那只生有葱白五指的纤细小手不知所以,投以一个疑问眼神。
桐露气笑道:“牵我的手!”
衣琊弈忽然如遭雷击,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郑重其事地握住那段柔荑。
二人继续前行,衣琊弈觉得自己魂思飞舞,脚步轻飘,如踩云中。
桐露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有如此胆大之举,此刻肌肤相亲,反而静下心来,桐露道:“我很不讲理,也不愿为谁迁就。牵过我的手,就不许再碰其他女子的手。”
衣琊弈点头。似乎担心她觉得自己立场不够坚定,衣琊弈赌誓道:“此生若负木桐露,教我千刀万剐!”
桐露心情大好,欲要亲他,终归不好意思,想着来日方长,便也释然。
二人恋恋不舍返回时,众人已架起火堆烧烤野味。进入天宗视线之前,桐露挣脱那只手,欢快跑来,依偎在兄长身边。
天宗没好气道:“这么大了,还粘人。”嘴里如此说,却舍不得赶她走。
桐露颜容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只是笑,并不反驳。
天宗愕然,心中大奇,怎么今日妹子如此温顺?换做平时,自己稍有忤逆,还不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望向对面衣琊弈。衣琊弈狭促低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架在火上的一只野兔。
天宗心中疑窦丛生:“莫不是这小子对俺家妹子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
天宗越是盯着他,衣琊弈越是做贼心虚,恨不得将头埋入火堆里。
最后还是天宗释然,既然二人两情相悦,逾礼就逾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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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地修养了三日,凭仗白羽神书三图中地字号图所载,他们正好继续往南寻去。
道路已尽,眼前是一片碧潭。或者唤作绿潭更为熨烫。潭面深绿如苔藓,好几处地方咕咕冒出气泡。哪里是什么水潭,竟是一座烂泥沼。
烂泥沼泽对面是突兀险峻的山崖峭壁,垂直向上,猿猴难攀。山体与泥沼相接处,隐隐有波鳞水光,流水通向山体一处溶洞。
这处泥沼上方是泥,下面是水。这层泥既厚又轻还软,枯叶落在泥上,居然缓缓下沉。
司空神在摊开那张地字号方图,图上记载一位道士在水潭之上步步生莲花,想必就是这处泥潭了。由泥潭入溶洞之后,图上绘制了六只如牛庞大的仙蟾,聚成一圈,向上喷吐出一尾蛟龙。道人足下依托一朵莲花,于六尾蛟龙裹挟之下冲入上方仙境。
收起方图,司空神在解释道:“民间传说,世间某些山中自然生成一种怪洞,洞中有奇力,能使人或物眨眼之间便从内陆抵达大海深处。那处溶洞兴许亦是这等自然之力孕育生化而成的洞府,我们进入其中,需要加倍小心。”
活得久自然见闻也广的柳龙池点了点头,回忆道:“老夫年少时于小国海甲亲耳所闻,一个放牧汉子走丢了羊,在一处山洞听到羊叫,踏入找寻。可是进入不到一刻时,便天旋地转,耳边充斥水声。牧羊汉子以为自己难逃溺亡噩运,殊不知眼前突然一亮,他氽水而上,出水时竟在距离海岸十里外的大海中。老夫与那人喝过酒,当时他已经老迈,不过言之凿凿,不像凭空捏造。”
天宗拿枯树枝搅动了几下潭面绿泥,稀且粘,询问道:“泥面恐难行舟,我等御剑进入?”
司空神在道:“本座推测洞内奇力应是水力,飞剑入内,水力无从依托,怕是效果大打折扣。我等需造一架木筏!”
不知为何对衣琊弈身上衣裳生出兴致,一路把玩不停的桐露听到造木筏,不假思索道:“方才经过一片竹林,都是最为粗大的毛竹,用来捆绑竹筏可比木筏浮力大!”
她口中的“经过”,是指与衣琊弈二人外出幽会时经过的。言语甫毕,脸颊微红。
众人并未察觉她的小心思,齐齐赞同。这就前去劈砍翠竹。
须弥返回,已是好几捆粗大鲜竹,兼之代替绳索捆绑的诸多老藤。几人本是武道高手,做起这些粗浅功夫来手脚极快,不消多时便捆好一架竹筏。
下水之前,天宗将龙须弦分出一条,缠绕于竹筏之上,以防出现意外时竹筏被冲散。
竹筏沉重宽大,足以载动十来号人。不过要将之搬越过眼前这片茫茫绿泥潭,可不是一件易事。
精通搬山之法的司空神在正欲发力,衣琊弈毛遂自荐道:“让我试试!”
朝竹筏踢出一脚,筏身平平飞出,落在不远处的泥潭上缓缓下沉。衣琊弈身影拔高,落在竹筏上,双足微微使力,竹筏一端高高翘起抬离泥面。虽然仍在下沉,却缓慢了不少。
天宗将地上一根盏口粗的长竹竿扔给他,衣琊弈接稳竹竿在泥面上轻轻一点,脚下的竹筏立即划出老远,一端仍旧高高在上不占泥泞。
其余人等暗中钦佩他这一手泄力和御力的奇巧功夫,身形拔高之后纷纷落在竹筏上,脚踩青翠毛竹。
衣琊弈只是偶尔轻描淡写地划动一竿,载着六人的竹筏竟一直平稳前进,未见缓慢或急行之状。
不一会儿便抵达溶洞洞口,洞内有水汽吹出,略微有点腥咸味道。看来果然如司空神在推测,此洞通向大海。
竹筏进入水域则缓慢许多,衣琊弈站在竹筏尾端留意四周环境,其余人等也各自戒备,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局势。
竹筏顺水势漂流,洞中光线黯淡,四周事物仿佛影影倬倬、如真似幻,引人遐思。越往前走,愈发看不真切。拐过一处平缓的水湾之后,就连身后变成一丝光点的洞口也彻底消失不见。
天宗取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没有动静,才想起上次购物时只顾着将眼珠子放在老板娘的大胸脯上,将买火棉一事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还在老板娘撺掇之下买了一个装不了整斤酒的鎏金铜壶。为这事遭桐露好一顿嘲笑羞辱。
天宗悻悻然收起竹皮铜胆的空火折子,他知晓司空神在那只藏宝袋中有一枚核桃大小的夜明珠,不过众人即使目不能视,仍能以神意感知周围变化,是故天宗并未劝说司空神在取出夜明珠。
水势陡然异常,竹筏一阵摇晃,随后缓缓向上抬升。一时间上下左右充斥汩汩水声,有人抬手一捞,满手是水,头顶竟也有一股水流横过。不多不少,一共六条,正是从仙蟾口中吐出的蛟龙。
只是六人已离得远,无法探知是否当真有仙蟾此物。此时仍处在地下,方圆百丈之内溶洞错综复杂,若是从竹筏跌落,脱离水流误入洞中,就算神通广大,亦逃不过活活淹死的凄惨境地。
终于等到头顶光芒大盛,竹筏遭水流巨力抛出水面,六人身形牢牢黏在筏身。落定之后举目察看,尽管心中早有预感,仍是不免惊讶叹息。
四野之内茫茫渺渺,尽是湛蓝苍穹以及蓝玉一般颜色的美丽海面。天上的云朵和地上的云彩两相映照,海面太过清澈,没有游鱼胆敢上浮现身,只有如鳞波澜相互追逐。
仙陵踪影全无,一旦在此间施展神意探索,便会撞上一层肉眼无法辨别的迷雾,若非化神境高手,则难察觉。
司空神在取出一枚羊脂白玉打造的戒指,戒指内面以名家小楷刻有“金风舒畅”四字。司空神在抛出这枚价值不菲玉戒,玉戒离手五六丈外便消失无踪,随后耳边传来入水声,过了好一会儿涟漪才出现在眼中。
天宗看得肉疼,就不能同自己换成那段火折子扔么?
司空神在陷入苦思,口中嘀咕之声并未逃过众耳:“仙陵所在岛屿建成之初布下蜃龙龙息,神意在此间毫无用处。御剑飞寻毫无头绪,如入海捞针,况且不知这处龙息有多宽广,贸然行动勿闯禁制的风险极大。去无路,回无门。莫非要困死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