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一些之后,做决定反而会比年轻时容易些。
年轻的时候爱计长远,喜欢深思熟虑,成熟一些后又觉得,人生无常,十年后的事情不要想。
有时候,还是要多在意当下。
这次,谢天选择留下来。
两个月后,李玥出院,两人回到了魔都。
尽管李玥的父母十分反对,但两人还是决定了在一起。
在林秋生的海边庄园里,谢天照顾李玥慢慢学着再次走路。
庄子外的海边有一艘帆船,谢天有时候会驾驶着这艘帆船,两人在海上漫无目的的飘上半天。
林秋生走后,商会对养老院的资助全部停了下来,谢天这才知道,这么多年一直是林秋生在向养老院捐款。
好在林秋生留下的资产实在是丰厚,谢天虽然不参与服装厂的经营,但服装厂赚的钱还是归谢天所有,这些钱,维持养老院毫无问题。
刘梅的身体每况愈下,谢天便另请了几名护工,将刘梅接来海边的庄园居住。
平淡的日子过得久了,人总是要找些事情做。
谢天买了一艘小渔船,起名叫海王号。
时不时,谢天会开着海王号在近海放放地笼,钓钓鱼。
李玥虽然再也不能跳舞,但身体逐渐康复之后,她开了办了一个芭蕾舞辅导班,每天教教小孩子跳舞,也挺开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两人携手踏遍祖国各地,历经数十个春夏秋冬,送走了年迈的刘梅,终于,1970年,在两人即将迈入四十岁的时候,他们迎来了新的生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李老师再见。”
“嗯,早点儿回家。”
送走十几位练习舞蹈的小朋友后,李玥在宽大的舞蹈室内,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不自觉地舒展身体,做了几个虽然难度较高,但在她年轻时根本算不上什么的动作。
转体,曲腿。
筋肉的不适令李玥不禁锁起了眉头。
“真漂亮。”
谢天靠在门口,由衷的赞叹道。
李玥看到谢天,笑了笑。
“舞蹈讲究的是轮廓,早晚有一天,我会失去轮廓,再也找不回来了。”
谢天习惯了李玥总说这种感叹岁月流逝的话,倒也不以为然。
“我想...你今年四十,我三十九。我们现在正在同样的年纪,在生命的中期。”
“我们终于在同一个点上了。”
谢天走上前去,搂住李玥看着墙上的镜子。
“我们应该记住这一刻。”
李玥靠在谢天的肩膀上,看着谢天的胡茬。
“我怀孕了。”
教室落地窗外,夜色逐渐朦胧。行人匆匆穿行在街道上,不时响起几阵汽车的鸣笛声。
两人相视而笑,紧紧地抱在一起。
......
“护士说是个男孩儿,我觉得她肯定是搞错了。”
李玥坐在副驾上,一边往嘴里塞着红枣糕一边含糊地说道。
“我觉得应该是个女孩儿。”
路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骑在父亲的脖子上,一只手攥着一根棉花糖,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父亲的领子,开心地呼喊。一旁年轻的妈妈看着父女二人,露出幸福而甜蜜的笑容。
谢天看着街边这温馨的一幕,默不作声。
“你在害怕吗?”
李玥把手搭在谢天的手背上,柔声问道。
“嗯,害怕。”
“害怕什么?”
“如果孩子生下来...像我一样。”
“那我更会加倍爱她。”
李玥笑着捏了捏谢天。
“就像我爱你一样。”
“可是像我这样...越来越年轻...我该怎样去做一个父亲...”
谢天将车停在路边,搓了搓脸,懊恼地怀疑着自己。
“孩子需要的是一个成熟的父亲,而不是一个玩伴。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亲爱的。”
李玥攥住谢天的手。
“无论是你变年轻,还是我变年老,我们都是会无法自理的。相信我,我们会一起走下去的。”
五个月后,春季的某一天。
“加油!”
“深呼吸!”
“再用点力!”
......
产房外,谢天焦急地踱着步。伴随着一连串清脆嘹亮的哭声,片刻后产房中走出一名护士。
“恭喜,母女平安。”
李玥成功诞下一名女婴,六斤三两。
万幸,孩子很健康,也很正常。
......
女儿一天天茁壮成长,慢慢地,她学会了翻身,学会了爬,能站起来,开始牙牙学语,开始学着走路。
谢天想,如果生活能够一直这样下去,那该有多好。
就在女儿即将过两岁生日时,谢天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上蹦出了一颗青春痘。
谢天知道女儿需要的是一个陪伴她成长,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而不是一个越来越年轻,最后甚至会变得比自己还年幼的人。
原本,谢天还认为,人生无常,十年后的事情不需要去想。
然而现在,看着怀中懵懂可爱的女儿,谢天却怎么也停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谢天卖掉了多余的房产,卖掉了林氏服装厂,卖掉了海王号,把钱全部存在了一个账户里。
在一个清晨,谢天轻轻地吻了熟睡中的女儿,把存折放在李玥枕边。
清晨依稀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房间。
李玥终究没能一直装下去,忍不住颤抖着睁开眼跟谢天对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谢天转身走出卧室,只穿着一身衣服,拿上摩托车的钥匙,离开了李玥母女。
一边流浪一边打工,谢天再次走遍了那些他曾经跟李玥一起去过的地方。
每个月,谢天都会给李玥和女儿写一封信,但从来没有寄出去。
“今天是你三岁的生日,多想亲亲你,跟你说一声晚安。”
“李玥,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但我不希望你抚养两个人,也不希望女儿有一个不正常的父亲。”
“李玥,女儿七岁了,应该要上学了吧?真想陪她一起去。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果然,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东西。”
......
谢天感到自己的衣服越来越大。有时候,谢天会突然忘记一些事情。有时候,谢天看着眼前正在跟自己交流的人,却发现自己好像理解不了对方的意思。
1985年的秋天,李玥接到一通电话。
李玥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几十年过去,养老院的样子依旧没有多少改变。
只是院子中间那棵树,看起来又粗了许多。
“你好,我就是李玥。”
“李女士您好,我们是社会福利处的。警察发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废弃厂房内。”
工作人员拿起一个背包,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笔记。
“我们在上面看到了这个地址,上面还多次提到你的名字。”
工作人员将笔记交给李玥。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
李玥向一旁看去,此刻的谢天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坐在大厅的钢琴前,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钢琴。
谢天把手搭在琴键上,好像想到了什么,十分缓慢地敲出了一小节贝塞娜。
“你的钢琴弹得真好。”
李玥压抑住满心的痛苦,慢慢走向坐在钢琴边的这个小男孩儿。
“我...见过你吗?”
谢天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
“你还记得我吗。”
李玥拭去眼角控制不住留下的泪水。
“我叫李玥。”
谢天看着李玥,摇了摇头。眼前这人熟悉而又陌生,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什么也想不出。
“我叫谢天。”
从那天开始,李玥每天都会去看谢天是否安好。
他会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不记得自己吃过饭,不相信身边的人。
有时候,谢天还会莫名其妙坐在房顶上。
“谢天,快回去!”
李玥看着坐在房顶上的谢天,担忧地喊道。
“那里!我看到了码头!还有那里!那里是墓地!”
谢天指着远处的墓地。
“妈妈就睡在那里...还有...还有一个妈妈也在那里...”
“谢天,你乖,听话。你赶紧回去,我给你讲渔船的故事。”
李玥也在渐渐变老,没有办法每天都在养老院跟家里来回跑。
女儿上高中之后,李玥便搬到了养老院来,方便照顾谢天。
岁月在流逝,谢天也越来越小。
在李玥的看护下,谢天逐渐忘记了走路,忘记了说话。
1993年的一天,谢天被李玥抱在怀里。
那么一瞬间,谢天看着李玥。他想起了眼前的李玥,也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在李玥的注视下,谢天慢慢闭上双眼,仿佛熟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