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歌垂眸一笑：“是想过死，却发现好像还有事没做完？”他倏地抬眸盯着她，目光是她所未见过的复杂深沉。

十一默然，纵然这个人曾经伤害过他，但一想到他这个将死之人天天在倒数着自己的生命，又不禁替他悲哀。

马车行了两日，怡山南麓，苍树林立，浓荫蔽天。

顾长歌竟然牵起她的手，眉目间笑意盈盈，神情温柔得不真实：“你闭上眼睛跟我走。”

她不悦地挑眉：“不要，一会摔跟头了怎么办？”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害怕这种感觉。

“有我在，摔不了你。”说罢探手捂住她的眼睛。

“好了好了，我闭上可以了吧？”她不爽地抓开捂在眼睛上的手，终于妥协。

他满意地笑了笑，执起她的手牵着她朝山谷中走去，一路不时提醒她脚下的石头，土坡。闭着眼的时候她不禁在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恩怨背负，顾长歌会是个很幸福的人，其实他有一颗纯澈的心，只是已经被仇恨所掩眠。

如没有她魂入异世，破坏了他的人生，他会一生幸福安乐，有一个完整的家，遇一个美好的女子，过一段安稳的人生。然而他本应拥有的一切因为她的到来而被剥夺。

走了许久，顾长歌停下脚步，笑语道：“到了，你睁眼看看？”

她睁开眼，只看到谷中百花盛放，各色蝴蝶翩翩飞舞，恍如仙境般美妙。一时间让她不禁看得痴然。

“喜欢吗？”他侧头笑盈盈地望着她，眸中几分期许，几分小心翼翼。

她扬唇笑了笑，并未答话。

“这谷叫蝶谷，在附近有个很美的传说。”他并不追问，拉着她到一旁的树下坐下，娓娓道来：“传说这里相爱的男女，死后都会化做蝴蝶在这蝶谷，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一幕。”这其中的爱情故事，他倒不甚留意，只是觉着这地方极美，想带她来瞧瞧。

她展颜而笑欣赏着停在指尖的幽蓝色蝴蝶，侧头望了望身边的人，顾长歌也正望着停留在她指尖的蝴蝶，眼神寂寞而忧伤，他说：“那叫凤冥蝶，别的都是蝶舞成双，只有它……独自起舞。”就像是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孑然一身。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为何竟对他生出一抹心疼，轻语道：“我们的世界也有一个关于蝴蝶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顾长歌微一怔，俊眉一挑笑着点了点头。

她扬唇一笑，伸手点了点落在指尖的蝴蝶，蝶儿翩然而去，她抬眸望着谷中景致唯美如画，彩蝶翩然起舞，缓缓出声：“在玉河边，有虞县祝家庄，祝员外有一女英台文才过人且勤奋好学，英台一心想出门求学，却被父拒绝。英台女扮男妆终于让家人同意她外出求学，其间她邂逅了同样赴书院求学的梁山伯，二人一见如故，义结金兰。同入书院拜师入学。从此同窗共读，形影不离。三年之后英台回乡，谎称家中九妹与自己形似不已，愿替山伯作媒。然而她回家祝父将她许配太守之子马文才，山伯未及时赶到，二人姻缘错失。山伯入朝为官却因英台忧郁成疾，不久身亡。英台闻山伯噩耗，誓以身殉。英台被迫出嫁时，绕道去梁山伯墓前祭奠，在祝英台哀恸感应下，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她婉婉道来，却不曾注意到身旁的人眼底千变万化的神色。说完故事，她笑着侧头：“这个故事还有首很好听的曲子要不要听？”

顾长歌微一愣，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期待之情。

她低眉一笑，取出短笛。他目光微怔盯着那支短笛，他记得……楚夜澈是极爱吹笛的，她随带着……是为他。

她笑着起身到数步之外，朝着坐在树下的人鞠了一躬：“接下来呢，是本人特意为顾长歌同志献上一曲化蝶”

瞧着她的样子，他不禁失笑，默然望着蝶舞纷飞中的女子。

十一举起笛子凑近唇边，笛声凄美而婉转，回荡在山谷之中。他痴痴望着眼前的一幕，翩然起舞的蝴蝶中漫步吹笛的女子，仿佛一场美梦，亦幻亦真，他仿似迷失在如画的幻境中。

蝶舞成双，翩翩与他共徘徊的又是谁？

他凤眸微眯望着几步开外专心吹笛的声影，他从未想过他的人生中还会有人为他做任何事，似乎自相识到如今，虽然他一再算计，她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从未真正意义上报复过任何事。反而一次次地救了他，地下城的那一切，他赌她会去，她果然去了，可是他凭什么认定她定会去呢？连他自己都不知晓，只是这样的感觉……

他赌赢了，她却输得一干二净……

可是看到她绝望地将要将自己葬身火海，他竟然毫不思索地出手相救，口口声声说着恨她，心心念念说着要她死，却从未真正下得去手，他不是心软仁慈的人，可是，为何却一将次又一次下不去手？

直到很久之后，他开始慢慢懂得……那叫喜欢？

他不否认，因为他的人生已经不长，他不想再浪费在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他潜入沧城将她带了出来，留在了自己身边。

其实他一直是怕寂寞的，所以他一定念着她，也许是恨，也许是其他，他却将这个人在心上刻了十多年，直到这个印迹深刻得让他再也无法忽视。

蝴蝶在她周围翩然起舞，时不时有的会停留在她的头上肩上，那画面美得令人窒息。一曲毕，她收起笛子回到他身旁：“捧个场，鼓掌一下。”

顾长歌站起身来，无奈失笑，一把将她按回怀中：“若是可以……你可愿陪我留在这里？”陪着他终老于此，羽化成蝶……

她身子一僵，他衣襟上残留着淡淡的莲香，沁人肺腑。双宿双飞的传说，从来不是他们两个，她的心中已经满满装了一个楚夜澈，又如何再容得下一个顾长歌。

沉默半晌，她开口道：“你……何苦如此？”顾长歌身形一震，颓然松开手冲着她一笑，却难掩笑容下的落寞之色。

“走吧。”他转身举步离去。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似方才的一幕，那一句话都只是一场幻觉。顾长歌走出数步回头看她还在发愣，挑眉：“还不走？”

她跟了上去，心底却开始不甚担忧，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让她愈发开始不安。她从未料到他们之间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但愿……他真的只是一时戏言。

虽然在他的庇佑下是何保她无恙，可是如今她是不能再待了，她不知道他们再这样相处下去发展成什么样，对他或许有歉疚，或许有怜悯，甚至心疼……她爱的始终是楚夜澈。她不怕他恨她，不怕他算计她，可是……她怕现在的他，更怕这样发展下去的他。

蝶谷之中建有精致简约的住房，留下的侍从皆是聋哑之人，顾长歌只说在这里住下，并未说要住多久。谷中地势复杂，外面的人要想进入也着实不易再加上暗处的守卫，要想从这里离开，比之景国的皇宫更是不容易。

顾长歌的倍加照顾无形之中仿似在张开一张巨大的网，似要将她困住，像是扼住她的呼吸与心跳般让她无法喘息。

春光明媚的午后，她坐在树下望着翩翩起舞的蝶群吹着笛子，曲调婉转而忧伤，仿似融着无尽的相思之情。

数步之外，一身白衣纤尘的男子站在树后，修长的手指抠着一株树生生将那块的树坡给扒了出来在他手中化为粉末。他敛去眼底的寒意，眉眼含笑上前：“住得不开心？”

她收起短笛，轻然一笑：“没有。”悄然将眼底的思绪收敛，眼前这个人，她不得不开始防备他，他对她越好，她的不安便越大。

顾长歌浅浅一笑，问：“是他教你吹笛的？”

“是。”这本就是瞒不他的事实，她坦然相告。

他默然望向远方，妖魅的眸底一掠而过的狠厉。

“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顾长歌心下警觉，侧目而视：“你不喜欢这里？”

她干笑两声，道：“这里比宫里冷些，我怕冷的。”这倒是个很恰当的借口，很多人都知道她中寒毒故而惧寒。

他只是淡淡笑了笑：“过些日子天气转暖了就好了。”

她低眉默然。如今才初春真正转暖起码得大半个月，他言下之意岂不是还要在这长住下去。在这里她隔绝的外界，若是楚夜澈与楚惊鸿真打得你死我活，她如何知晓？

二人并肩而座却是心思各异，各有盘算。

蝶谷的生活简单而随意，确实是她所向往的生活，但他不在身旁，再美的景致，再好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无任何意义。

入夜，侍从们送来温水沐浴，她没留下人侍候，望着浴桶里势气缭绕的水微微抿了抿唇，眼底泛起一抹清锐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