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原来,他关窗,并不是担心我着凉,而是,不让烟雾散出去。
莫怪,刚开始,我闻着这香气就犯晕,随后开了窗,就好些了,他是想让我快些睡着,自己才方便离开……
待他走后,我缓缓睁开了眸子,望着被他轻轻掩上的门,愣神了许久。
身边的人离去,余温残留。
我翻了个身,睡到他方才睡过的地方,感受着那残留的余温轻轻贴着我的后背,温暖着我冰冷的身体,蜷缩着身子,如索求温暖的猫咪,想象被他抱在怀中的感觉,有一种类似心碎的幸福席卷向我……
桌台上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烛油,轻轻“呲——”了一声,熄灭。
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我大睁着双目,笔直地看向上方,有泪悄然无声地滑落,我却无声地笑了,告诉自己,要爱,就要坚强。
他一宿未回,我就一宿未睡。
睁着的眸子,酸痛酸痛,视线有些茫然而呆滞。
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王上驾到!”声音一阵一阵荡出去,越去越远。
他,上朝了。
尚未梳洗,只着一袭白色生绢衣裙,秀发长长地披于身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我冲了出去,垂于两颊的几缕发丝和睫毛都染上了初生霞光的颜色,微红的线金,一时不适这突然的光亮,我半闭双目,微微垫脚,一手撑着身侧的廊柱,张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那个高大的背影,冷漠而倨傲,优雅且犀利。
对人,他总是谦和而有礼,似乎从未发过脾气。
有人认为他懦弱,有人认为他无能,只有我知道,他是深藏不露。
就算后宫女人不能涉及朝政,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们并无耳闻。
听说,当今的太后并非王的亲身娘亲,王的娘亲早年就死去了,太后只是他的养母,而太后亦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暗地里储备自己的力量,与王抗衡着,假以时日,时机成熟之时,她定会谋权篡位!
这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所以,朝中势力分为两股,一股是太后的势力,一股是王的势力。
两股势力总在暗中较劲,战火日益白热化。
给太后请安,是宫中妃子每天早上必做之事。
不是初见太后,但每次见她,都分外紧张,太后待人可谓和善,确有股撼人的力量,令人倍感压力,无处适从。
今日起得晚了,我连早膳都未用,稍稍梳洗了一番,便匆匆赶去了“慈安宫”,进得暖阁,只见太后穿着一身家常海青团纹袍,靠着软枕坐在炕上,一团“雪球”蜷在她怀中,半眯着幽蓝的眼注视着我,下首一位贵妇身着香色百蝶妆锻袍,头戴翠玉嵌金,两端各插累丝金凤,金凤上另垂数串珠珞,显得雍容华贵,小脸略微苍白,但气韵清透,楚楚动人,那是皇后,陈氏。
两人正抹骨牌接龙作耍。
“臣妾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我恭敬地跪下,“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陈氏谦和地笑:“妹妹无需多礼,快请起!”
陈氏是个文弱而友善的女人,一身的书卷气,知书达礼,她的脾性在后宫之中,是公认的好,在她的管制下,后宫一片平和。
至少,表面如此。
“是晚儿吧?”太后未抬头,声音缓慢而绵软,“自己人,还行什么礼?快过来坐!”她拍了拍身边的软塌,招呼我过去。
“谢太后娘娘!”我吸口气,站起身,走到软塌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在太后身边,我从不敢真正放松。
后宫中的平和,表面是陈氏的功劳,可若不是太后在其身后撑腰,这般柔弱的皇后,又有几人会买她的账?
听说,当年的太后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姿色不是顶美,吸引不了先王的目光,但是她很聪明,有手段,有心机,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将先王引入她精心设下的玫瑰陷阱……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一跃成为先王的宠妃。
并且,一宠就是二十年。
而在先王过世后,她又施计将一干颇具威胁的妃子不着痕迹地处决了。
从此,高枕无忧。
可见,这个女人的心机何其深……
而如今,王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是她的对手?
我刚坐下,那个“雪球”便扑了过来,“喵喵”两声,钻进我怀里。
“雪球”是一只罕见的波斯猫,蓝灰两色的眼睛,它是太后的宠儿,但不知为何,它对我特别友善,每次我来,它都会黏着我。
“唉,这小妮子就喜欢缠着晚儿,让我这个老人家好不眼红……”太后打趣,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
我伸手摸了摸“雪球”的毛发,柔声道:“我也好喜欢它呢……”其实,我对动物过敏,只要一接触到这些毛茸茸的东西,身上就会长出类似米粒般的红疹子,尤其是猫,每次碰它都令我鸡皮疙瘩泛滥,可是,在太后面前,我却要装得很喜爱“雪球”的样子,强忍住对它的恐惧。
“会玩么?”对面的陈氏玩着骨牌,柔声问我。
她说话总是细声细气,很斯文,很有礼。
我绽开有点羞涩地笑,摇摇头,“不会。”在这里,装无知,会更安全。
“很简单,我教你。”陈氏亲切而有耐心地教我如何玩骨牌。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妹妹懂了没?”陈氏抬眸看我。
“嗯。”我轻轻点头,其实,我早就会骨牌,每次看她们玩,只要稍稍琢磨,不难知道如何玩,但是,我从来都说自己不懂玩。
琳贵妃经常取笑我笨,我也不否认,只是傻笑。
那么多妃子里,琳贵妃与我走得最近。
不,真切地说,是与原来的晚妃走得近。
只是我发现,自己也不讨厌她,因为她可谓是一堆心机深沉的女子中最直肠子,最坦率的一个。
琳贵妃很娇纵,性子像极之前的晚妃,两人都以欺人为乐。
她说我一夜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除了相貌是一样的。
当然,她是明明白白地说出口,其实很多人心里都存在同样的困惑,只是聪明地放在肚中,然后一寸寸地暗中观察我。
在宫中的三个月,我日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如若不是有桃青和明月在我身边,我早已撑不下去。
说曹操曹操到。
“今儿个怎么这么清静?敢情是我来晚了?”声到人未到,内殿外就传来琳贵妃灵雀般的声音,清透入耳。
“那个丫头,整天咋呼咋呼的,何时才能长大呢?”太后摇头叹息,表情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母后就别烦恼了,琳妹妹那是天真无邪,这后宫女人又有几个能保持着这份纯真呢?”对坐的陈氏优雅地笑,“这是好事。”
“你呀……”太后的笑容更深,眼角有若隐若现的鱼尾纹,“就是太善良了……”
太后还是老了,不管如何保养,终究是老了。
岁月的沧桑荡漾在眼角、眉心,让这个精致的女人撤去了属于女人的抚媚,多了份母性的慈爱光环。
这样一个老人,尽管心机深沉,我却看不出她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她对所有后宫的女人都很温和友善,却没有人不畏惧她。
当然,除了琳贵妃。
正说话之际,那丫头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到太后身边,她信手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了一口,“渴死了!”
那是太后的玉盏,太后有洁癖,从来不许别人碰她的东西,但是,显然琳贵妃除外。
听说,这陈氏和琳贵妃都是太后带入宫中的,是她家族的亲属。
亲近是自然的。
“姐姐好。”我起身施礼。
琳贵妃的头衔高过我,我理应问好。
“我们什么关系?还行这些个繁缛礼节做啥?”琳贵妃大咧咧地摆手。
“就是,妹妹坐下吧。”陈氏也附和着。
有琳贵妃的加入,气氛顿时热腾起来。
她向来是太后的开心果,三言两语便逗得太后开颜大笑。
陈氏通常只是含笑聆听,偶尔附和一两句。
我是经常沉默,直到她们问起话来,才应上几句。
我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后来,又断断续续的有几个妃子前来请安。
太后独独留了我们三人一起用早膳,三个月来,从不例外,有时候蔷贵人也会留下来一起用膳,当然,要是在太后心情格外好的时候。
太后对她,始终存着几分心眼。
因为这个女人,太可怕,谈笑之间能置人于死地。
蔷贵人,我不得不提。
不可否认,她很美,这种美有别于陈氏的纤柔,有别于琳贵妃的娇艳,是一种由内到外,由骨子到面子都令人震撼的美,她的美可以一寸寸侵蚀你的心,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我的脑中就闪现过所有曾令我惊艳的女人,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媲美。
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机。
与她的美,恰成正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