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很爱笑，她笑起来能蚀人心魂，可是，每次看到她的笑容都会令我毛骨悚然。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聪明，太精明了，以至于锋芒太露，让太后上了心。

上了太后心的女人，通常活不久，不管她多么玲珑剔透，多么冰雪聪明。

我知道，大家知道，聪明的蔷贵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大家在等，等着看好戏。

那么蔷贵人呢？

是否会坐以待毙？

当然不会。

从她自信的嘴角，我看到了从容和镇定。

这个女人，不只是聪明，最重要是谨慎，她的聪明和谨慎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太后一直在寻找机会，如猎豹一般。

蔷贵人如麋鹿般与她巧妙地周旋着，不慌不忙，优雅而淡定。

这场追逐游戏中，两人同样玩得不亦乐乎。

用了早膳，陈氏和琳贵妃相继告安，我正待告安离去时，太后却喊住我，“晚儿，你先别走，陪哀家坐一坐。”

“是。”心上有些惶然，我还是紧忙应声，太后独独留下我，该不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别拘束了，都来这么久了，还不能放松下来吗？”太后拉我在她身边坐下，亲切地握住我的手，温柔地看着我，“孩子，你受委屈了……”眼中有着不易觉察的怜惜。

她……她在说什么？

我忙惶恐地跪倒：“臣妾不知太后娘娘所指为何？”

“这三个月来，让你受苦了，昊天那孩子真是太过分了！”太后亲自上前扶我起身，“起来吧，别跪了，你这身子还吃得消吗？以后就免了早晚的请安了，多在自己宫中歇歇……”太后牵着我的手，柔声安抚着。

我心头一惊，有些眉目了，心知她所指为何，却还是决口否认，“臣妾真不知太后娘娘所指……”颈子，深深埋下，不敢直视太后洞察一切的眸子。

“傻孩子，到现在还护着他……”太后摇头叹息，她拉开我宽大的衣摆，露出伤痕累累的鞭痕，“那你说，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我无话可说了。

“三个月前，你突然间就似变了个人，整日病怏怏的，哀家便觉着不对劲，着人调查，才发现原来是这么回事，哀家一直在等，等你亲口告诉哀家你所受的委屈，可是，三个月了，孩子，你足足忍了三个月都没说……”太后重重叹息了一声，“看你还一心维护他的样子，是打定受一辈子的折磨吗？你这丫头……要我如何说你好呢？”

“不，不关王的事……”我慌忙辩解，不想因此连累了他。

“不关他的事？”太后的声音陡然转厉，“难道还有别人敢打你不成？！”

“不，不是的……”我一吓，忙跪倒，“是……是王打臣妾的……不过，是臣妾求他……求他打臣妾的……臣妾……臣妾喜欢……喜欢被打……”好艰难，好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我感觉自己下一秒便要晕厥过去。

为了保护他不受牵连，我愿意承担所有罪名。

不知是不是受惊吓的缘故，脑子有些眩晕。

太后听我如此说，并没有过多惊讶，只是她的眸光深远地投向外殿，然后缓缓叹出一句：“待会儿你父亲就要过来了，你跟他说你喜欢被打，看他信还是不信？”

“不！太后娘娘，臣妾求你不要告诉父亲大人……求你……”我“扑通”跪倒，连连磕头，如果我父亲知晓王夜夜打我，折磨我，定会恨王。

父亲是重臣之臣，他的恨，只会对王不利。

而对他不利的事，我决不会去做。

太后悠然坐下身，轻轻端起桌上一盏残茶，小抿一口，掩去眼底的一抹狡猾，独留一丝诡异，她眸光轻垂，落在我面上，她柔声道，“放心，哀家不是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这种事，自是由御医口中道出更具说服力……”她的姿态优雅，她的目光怜悯，当她说这番话时，她甚至是面带微笑，慈眉善目，却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令我尤遭雷殛！

无需出面，同样能揭露王的恶行！

不可否认，太后这招借刀杀人真绝！

脑中的昏眩越来越剧烈。

我一个警醒，难道是中迷药了？

脑中飞快旋转，从我进“慈安宫”到用完早膳，明明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明明一切都与往常无异……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我琢磨不出，脑中的昏眩更甚。

时光再往前推移，我隐隐觉察出不对来，那是在两个月前的一次请早安，太后心情大好，邀我与她们共进早膳，我受宠若惊，却并未多想，太后仿佛对待自己孩子般温柔，每天早上都留我一起用膳，转眼就是两个月，从未间断过，这个特例还曾一度遭人妒忌，也许是我太过得意，以至于并没有深想太后先前为何没有留我用膳？真的只是一时心情大好才留我一道用膳？还是别有用心？我应该知道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此刻才恍然明白，那个时候她定是已经查出我受王毒打的事，于是早早抛下饵，一为，降低我的警觉性，二为，暗中观察我……

好深的心机……

背上隐约浮出薄薄的冷汗。

如若我没有猜错，她定是估量好了王下朝与我体内药物发作的时间相吻合，随即打发了陈氏和琳贵妃，待到我药发晕迷时，王和我父亲也刚好赶到，我的晕倒必定会引来御医，只要御医细察下去，不难发现我可能是体虚导致的晕倒……为何体虚？

如此顺藤摸瓜，定会查出王毒打我的恶行！

好个城府的太后！

过去只是听说，如今算是亲见了……

我一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如果我父亲知晓王如此虐待我，定会生出异心，转而站到太后的一边……

千防万防，千算万算，自己还是沦为了别人的棋子。

就在此刻，外头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王上驾到！白丞相到！”依稀听到宫女太监跪拜的声音。

听到他来，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昏眩也愈逼愈紧，突然身后传来两道声音，一道苍老，一道低沉，两道声音同时说：“儿子（老臣）给母后（太后）请安！愿母后（太后）吉祥安康！”

“臣妾给王上请安！王上万福金安！”我匆匆起身，转向王的方向再跪倒，眸光低垂，始终不敢看他。

昏眩感更甚，我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肉中，企图用疼痛驱散麻痹，可是身体已经禁不住摇晃起来，额际隐隐有虚汗浮出。

“爱妃请起！”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耳畔，王伸出双臂，温柔地扶我起身。

脸发红，心跳加速，手心发烫，我已经分不清那是药的作用还是他碰触我引起的身体反应。

对他，我真的是爱得无药可救了。

尽管，在人前，他对我的温柔都是演戏，可是，我好贪恋这一刻的美好。

就算是假象的美好，我也心甘情愿地沦落。

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我摇摇摆摆地起身。

王的身边，有一个老者，看那花白的胡须，可以当我的爷爷，但就是这个人，据说是我的父亲白丞相，而我是他最小的女儿，上面还有十几个兄弟姐妹，他有挺拔的身材，偏瘦，眼神睿智，眉眼间有岁月的沧桑。

白丞相向我行跪拜礼，恭敬地问候：“老臣给晚妃娘娘请安！”

这就是古人的悲哀，权势超越了一切，甚至凌驾于亲情之上。

尽管我与白丞相仅是陌生人，但他看我的目光充满了疼爱，便令我心头一热，在这个时空，我没有相识的人，更没有亲人，竟然占了白笑晚的身体，我就该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爹爹请起！”我想上前扶他一把，可是，我此刻已经晕得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了，紧紧抓着王的手臂，我不敢放松，只要稍稍松懈，便会倒下去。

余光里，我能感觉到太后锋利的目光紧紧盯视着我。

“一家人就别如此见外了，大家坐下聊聊家常吧，哀家让人准备了一些点心，是梧州一带的特产，昨天刚刚进贡上来的，哀家嘴馋，先尝了几颗，觉着味道特别好，才吩咐御膳房多做了些……”高座上传来太后平缓的声音，很轻松随意的口吻，“听说这玩意儿不仅产得少，在别的季节里也吃不着，这次算有口福了……”

“谢太后娘娘赏赐！”白丞相连忙道谢。

“大家都站着做甚？”太后热络道，“坐吧，随意些。”

我的手一直在抖，一直抖，王似乎感觉出我的不对劲来，突然猛地将我大横抱起，对太后道：“母后，晚儿好像有些不舒服，儿子先带她回去休息片刻！”他那声‘晚儿’叫得很顺口，虽然明知他是在演戏，我的心还是暖暖的。

“不舒服？”太后声线提高，我几乎能听到她猛地起身，绸质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心，猛地‘咯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舒服起来了？献丫头，去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