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想起明月是打小跟着晚妃的，自然不可能没来京城，也不可能没见过很多人……我惊觉失言，忙道，“明月，听说铁蒙一做为护卫也跟着我们一道来了，开不开心啊？”

只见明月瞬间便红了小脸，螓首微垂，略带羞涩地笑，我倒很少瞧见这丫头害羞的时候，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憋住笑意，故意道，“不说话是不开心了？”

那丫头果真沉不住气，急着辩解，“没有……奴婢……奴婢没有不开心……”说罢，又低着头害羞一阵，突然她似反应过来，倏地抬头看着我，眼中莹光闪烁，“奴婢在此谢过娘娘成全！”

“谢什么？”我一脸茫然。

“娘娘别装了……”明月娇叱，“宫中那么多侍卫，怎么独独将铁蒙一选在其中？他算不得顶尖人物，名不见经传，若不是娘娘特地跟王上提点，王上如何会将他选入护卫行列？”

“可是……”我笑道，“可是我当真没有对王上提起，铁蒙一同行一事还是听王上说的，我记得当时他说，这下明月那丫头要……”我话未说完便缓缓顿住，与明月四目相对，然后一种可能很自然地浮现在脑海——

是王上！这个安排既然是王上决定的！

王上是何时注意到明月和铁蒙一的？还知道两人在拍拖？莫非王上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我与明月皆露出狐疑的表情，不过王上忙里偷闲既然连明月都关照到了，可见王上的心思何其细腻！

“这么说，是王上他……”明月似是反应过来，脸上更见羞怯，“王上他既然知道奴婢跟蒙一……”明月将头埋得更低，叹息，“没脸见人了……”

“哈哈……”我大笑，忍不住调侃，“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人家也是女孩子嘛……”明月微微抗议，不过想想，又道，“反正以后也不可能见到王上，奴婢也不会觉得无颜面见王上……”说罢她才惊觉失言，忙捂住嘴，心上忐忑，小心翼翼地瞅着我的面色，揣摩着我的心思，“娘娘，奴婢不是有意提起……”明月知我对王上的深情，怕触及我的伤心事。

我笑着摇头，“不碍事，提就提吧，我不要紧的。”

“当真？”明月显然不信，“娘娘那么爱王上，天地可表，王上今日如此做虽是不得已，但一定还是伤透了娘娘的心吧？”明月试探性地问。

我没有说话，唇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掀开锦帘的一角，窥视外头的风华，明月见我不愿说话，识趣地转开话题。

很快，冗长的送亲队来到城门下，为首的侍卫对楼台上的守卫吩咐打开城门，很快，两门齐齐开启，大队人马留下，小队人马继续前行，身后的锣鼓声渐去渐远，而我就如此踏上了赶往玄月国的途中，小队人马行走缓慢，可谓风餐露宿，行了有半月功夫才抵达边城，边城不比京城繁华，行人匆匆，街面店铺也只开半边门，城中戒备深严，自进了边城之后，我便常见噶里王子和沧牧神出鬼没，总是一失踪便是大半天，当时我并未多留意，只是因快要见到康王而止不住地兴奋，只是距离他们的营地还要行半日的功夫，我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又行了半日，我们终于抵达何将军的大本营，守门的侍卫止住我们，喝道，“这里是军机要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违者杀无赦！”

前头的护卫头领前去交涉，守门侍卫才同意禀报上面，少顷，中央的大帐篷内走出一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得近了才认清是何将军，我说过，这个男人虽不是顶俊，却有令人过目难忘的能耐，大家皆恭敬地行礼，噶里王子主动上前鞠躬问好，对面前这个男人比对王上更为恭敬。

何清然一身肃静的打扮，头发盘起，有些凌乱，气质冷凛，浑身散发着冰雪般的寒冷气息，窄袖高高卷起，露出半截粗壮的小手臂，孔武有力的样子，这个男人虽非虎背熊腰，却精壮得厉害，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某种类似安全感的依赖心，似乎只要躲在他的羽翼下便不会遭遇风雨和寒冷，尽管他本身就是一座大冰山。

“落轿！”我伸手轻轻撩起轿帘的一角，平静地吩咐道。

待软轿稳稳落地之后，我才掀帘而出，明月随我而下，何清然的眸光淡淡自我面上掠过，收回眼底，他单膝跪地，抱拳道，“何清然在此恭候娘娘多时！”

我虚扶一把，示意他起身，“何将军，我现在是玄月国的王妃，不再是金朝国的后妃了，以后莫要叫我娘娘，唤我一声晚翎就好。”

“属下不敢！”何清然起身，“娘娘请帐内说话。”说罢，他便在前头带路，吩咐手下为来行的队伍安排住处。

我与何清然错肩而行，目光四顾间并未注意到康王，便忍不住问道，“何将军，怎么不见康王？”

“康王在操练士兵，他让属下来接待娘娘。”何清然面无表情道。

康王让何清然来接待我？他莫不是在回避我？

“有劳何将军了。”我客套道。

“这是属下应该的。”何清然回道，只是一会儿，便来到主帅帐篷，何清然示意所有人候在外头，只邀我一人进去。

我回头与明月对视一眼，转身掀帘而入，主帅帐篷内陈设简单，棱角分明，气质生硬，正如何清然这个人一般，又冷又硬，天寒地冻的时候，房中甚至没有燃暖炉，外头寒风冷，这帐内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就着一张简陋的木椅坐下，右手边是一张繁复的地图，左手边是一叠铺开的折子，何清然见我目光不经意落到铺开的折子上，他上前收好地图和折子，倒了杯乳白的奶茶给我，说，“这是边城的特产，叫果子奶，是用西槐山上的桑果加酒加蜂蜜提酿而成的，口感甘甜醇美，娘娘尝尝。”

我接过，“谢谢。”第一次听何清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真不容易，我一直以为面前这个男人只会发出短促的几个字来发号施令。

“属下接到王上口谕，让娘娘暂且留在边城，不过娘娘不宜留在营中，属下会为娘娘在边城安排好落脚处，派人暗中保护娘娘。”何清然在案桌前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投向我，那双冰做的眸子，波澜不惊。

“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营中？”当初委曲求全就为了能来到边城，找到康王，至于以后会怎样，我无法预料，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可是如今康王故意避而不见，何清然又要将我安排到边城内，这么一来，我也许再也无机会见到康王，只是令我困惑的是，康王为何对我避而不见？是有什么苦衷么？可是依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会有什么好顾忌的？我着实琢磨不透，如果他是不想与我相认，为何又要写下那首歌来试探我？

“除了煮饭的大婶，洗衣的阿婆，八名军妓，营中没有旁的女人，如果将娘娘留在营中，定会遭人非议，而且营中都是男子，依娘娘的身份也会有诸多不便。”何清然面色平静，看似在跟我商量，口吻中却透着一份不容拒绝的强硬，“属下已经为娘娘全部安排妥当，现在只等娘娘点头！”

我是不会点头的，不管是何缘故，就算康王不愿见我，我也要见他，我要弄清所有的事，所有埋在心头的困惑。

“不！”我缓缓摇头，“我要留在营中！”

“娘娘，这不是儿戏！”何清然的眉峰浅蹙，冰寒的眸子虽然不动声色，却似罩上了一层薄霜，显然这个男人太习惯于发号施令，而不是被人拒绝，“营地是军机要地，不是后宫深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隐隐不悦，他是在讽刺我娇身惯养，仗势欺人么？

“属下是想让娘娘明白，这里不是皇宫，不是游玩的地方，属下也不定有功夫照顾娘娘，万一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属下担当不起！”何清然不卑不亢地回道，对上我愤怒的眸子，“所以请娘娘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我‘腾——’地站起身，倔强地看着他，“我知道留在营中会为你带来诸多不便，但是我非留下不可！”

“那恐怕要对不住娘娘了，属下会使用强制手段！”何清然态度冷硬。

我气得指尖颤抖，怒道，“你敢！”

“将士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莫说你只是王上的宠妃，此刻就是王上亲自授命，我同样可以抗旨不遵！”何清然已经不恭敬地自称‘属下’，戾气爆发，他的声音比他的眸子更硬更冷。

我瞪视着他，迟迟不吭声，心中却在琢磨如何化解劣势，他也冷冷地瞧着我，毫无退让的架势，气氛紧绷得一触即发！

目光四下，我背手而立，缓步在帐中来回几步，突然对何清然回眸一笑，眼中藏了三分狡黠，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何将军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我赶出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