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选择题，我同样会抛给他，不过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红烛在燃烧，烛液如血红的泪一滴滴顺着烛体的边缘滑落，堆积在一起如大滩大滩血红的泪渍，莫名徒增伤悲，我看着那跳跃的烛光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示意明月扶我起身，明月没有异议地跟在我身后，看着我穿着一袭简单的外衬便出去了，不知道我想去哪儿，忙紧跟了上来，见我直奔厨房的方向走去，她才宽下心来，口吻又重回欢快，“娘娘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了吧？你应该直接告知我一声，让我去为你准备，何必自己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回奔波呢，王上知道了又要心疼了，爷也会骂我侍候不周的……”明月嘟着小嘴，甚是委屈的样子。

我唇角微微扬起笑意，这个死丫头，就要无时无刻地昭示康王对她的钟情么？这些话原先还能刺激到我，可是如今，我当真没心没肺，无痛无悲了。

厨娘已经歇下，厨房中空无一人，我熟稔地取来油盐酱醋，剥菜、洗菜、切菜，亲自动手做起饭菜来，明月在一旁看得哑口无言，足足愣了三十秒才反应过来，忙跑前跑后为我打下手，她还不忘孜孜不倦地劝说，“娘娘，你身子骨不好，这些粗活还是让我来做就好……”

若是搁在往日，我的确没什么兴致亲自做饭，可是今日不同，尽管全身乏力，头眩晕眩晕，可是我的心情从未如此好过，那种轻松，那种顺畅令我开心地想高歌一曲，可是我尚且没忘记我不能说话，这便是我深陷后宫吞下的苦果子，得一场帝王爱并不容易，而这就是我为之付出的代价，所以，我不在乎能不能找到那个游僧，失去声音的我，才不欠王上任何。

“哇！好香！”明月口水直流，“多日不见，没想到娘娘的厨艺精进了这么多！真是令明月刮目相看了！瞧这道雪刨鲤鱼，还有这道香菇笋丝，当真是色香味俱全，尝起来也一定非常可口！娘娘如此用心厨艺，是不是打算回头亲手做给王上吃，给他一个惊喜？”

听了明月的无心之词，我原本炒菜的手微微顿了下，明月并不知道这些时日我的恍神，我的心不在焉，我的强颜欢笑源自何处，如天下人所认知的，她同样也认定王上对我的宠爱是无上的，对我的用情是专一的……心下微微颤了一下，说实话，如此专心厨艺并非是为了亲手给王上，而是要忘记他。

为何我并没有想过给他做菜？

也许是我自爱自怜过多了，却并没有真正为他做过什么……

这么想着，原本坚定的决心忍不住动摇了一下。

可是也不尽然，此刻我一心想忘记他，如何会想到为他做菜？搁在从前，我的确愿为他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为了他，我忍受了一切莫须有的罪名，太后的辱骂、毒害，背叛自己的初爱，拼尽全力回到他身边只为告知他真相，甚至为了帮他赢得那场战争，与陈氏交换条件来争取到太后的辅佐……而我在“康王府”中一个多月了，他却一次也未来瞧我！

如此想着，我心中的动摇又平息了下来，默默地炒好菜，一一摆到长长的桌台上，三菜一汤，明月取来碗筷，盛好饭，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夹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然后发出陶醉的哼哼声，“恩……真好吃！人间美味啊……娘娘，说实话，你的厨艺丝毫不比厨娘大妈差，甚至比她做得更好呢，娘娘，你在烹饪上很有天赋嘛……”听着明月的无心之论却突然给了我灵感，为何我不可以做一个厨娘？如果离开皇宫我必定要自力更生，不仅要养活我自己，还有我的儿子，而厨娘不失为一份好工作，不需要说话，可以掩去我不能说话的缺陷……

这么想着，心情便越发轻快起来，加之饿了三天的缘故，我和明月大口大口的抢食起来，倒也开心自在，突然间，明月倏地止住笑，眼露错愕地瞪着门外，我正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明月已经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奴婢惊扰了圣驾！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又对王上身侧的人微微磕首，有些不自在地请安，“王爷……吉祥！”莫不是都这么久了，明月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康王？

“起身吧！”王上的口吻颇轻快，似是心情不错，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明月，“你便是昊明口中的那个明月姑娘吧？果真是个秀色佳人，莫怪二弟他如此钟情你了……哈哈……而且明月姑娘还是晚儿的好姐妹，为了你，她是连本王都抛弃了……哈哈……”虽然王上嘻笑着，却令在场的人都为之变色，不待康王开口说话，王上又道，“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了，明月姑娘无须对本王如此客套了……”王上是意有所指，在场只有明月还懵懵懂懂，有些错愕地看向王上，王上但笑不语，而我则知晓，王上是认同了明月与康王的这桩亲事了，原先我以为康王事先知晓此事，可是他眼底一闪即逝的错愕，令我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康王说服王上，到底是什么致使王上突然改变主意的？

心念间，我还是恭敬地起身跪安，膝盖尚未触及地面，已被王上眼明手快地扶住双臂，托了起身，我低垂着螓首，并不看他，双手借故整理衣裳，避开他的碰触，初见他那瞬间的心灵震撼已经一点点平息下去，尽管低着头，王上英挺的面容，清风明月般的笑还是清晰地刻在脑海中，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平淡，要端庄素雅，要微笑，要无懈可击……

王上的手臂落空，他的笑容也随着一点点僵硬地手臂僵住，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一个多月不见，晚儿似乎对我生疏了很多……”这话虽是猜测，可是口吻却是肯定的，他状似不在意地问起，却藏不住口吻中的失落。

一个多月不曾来见我，若不是我病倒，康王去宫中通报他，他也许早已忘记了我这个人的存在了，又何必矫情做作到这番田地呢？

重新抬起头时，我已经笑靥如花，美丽璀璨得无懈可击，亲手拉住王上的手带到桌台，按住他的双肩让他坐好，回眸间，不知何时，明月和康王已经偷偷离去，执起青竹玉筷夹一块鱼片凑近他的唇边，王上似乎对我的喜怒无常有些无从适应，不明我为何突然变得热情起来，有些不确信地看着我，我含笑相对，将鱼片凑前几分，示意他尝尝，王上这才张口咬住，咀嚼了几下，王上面露喜色道，“晚儿，没想到你厨艺这般好，一点也不逊于御膳房的伙食！”

我含笑，不说话，又夹了另一道菜给他品尝。

就这样，我们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王上侃侃而谈，我含笑凝听，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副怎样浓情蜜意的画面，就连王上也似乎忘记了我方才的小小不敬，并未留意到我眼底的冷，只看到我面上的笑。

那夜，王上留下过夜了，我超出往常的热情，对他亲昵有加，体贴入微，令王上既欢喜又担心，他频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总是微笑地摇头，示意他想多了。王上果真没有再多想。

无意间，我装作不经意地试探王上，提笔写道，王上，康王跟我谈过，似乎依然无心皇位，依妾身所见，禅位并非小事，王上可要考虑清楚了才能决定！写完此句后，我紧紧盯着王上的表情，不遗漏一分一毫，他此刻哪怕只有一丝的犹豫，这段感情我就果断地抛弃了，不管未来都难，都痛，这一刻也不要了。

因为，王上那个决定是在看到宁妃之前，当时的他是如此的斩钉截铁，势如破竹，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他的决心，可是看到那一日他们欢情共处的画面，一切的承诺和期待都变得恍惚、缥缈了起来，而所有他对我的好，也变得不真实了，我开始不确定他是只对我一人如此好，还是对所有的女人都如此。

他此刻若是犹豫了，定是为了那个宁妃，如果一个只是模样相似的女人便使他变了心，那么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值得我执着的？想来真正是讽刺，我当年不也是因为王上的面皮才误以为他是齐昊天的前世，才将所有对前男友的爱强加给他的吗？如今这番，算是我的报应么？

若是，我也认了。

只是短短几秒的功夫却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一般。

我自他的眼神中瞧见一丝闪念，似乎有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自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忽略了，可是的确闪现过，王上摇摇头，道，“不管二弟如何决定，我意已决，只是……”王上似有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