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闲暇,宫中承袭前代风俗,颇盛行打秋千。赵妙柔早就让宫人们高高架起一座,响午趁着天气和暖,便招呼云娘一起来打。云娘初时不肯,但看到赵妙柔虽然贪玩,胆子却小。那秋千荡了多时不过离地二三尺,忍不住腹诽:古代女子果然没体力,自己前世的的时候,那可是做过反轨列车,跳过十米跳台的女汉子。打秋千这小儿科的游戏,自是不在话下。
云娘的好盛之心被激起,忍不住拽起罗裙,双手握住朱色绳索,两脚一蹬,把踏板向前送出,那绳索就悠悠的向上荡,云娘腰部微微用力,顺势一送,那秋千也就渐渐的高起来。初时不过离地一二尺远近,慢慢的高至三四尺,五六尺,最后竟高至一丈开外,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响起,感到衣裙迎风飘荡,身体越来越高,便是宫墙外的景致也历历在目,春花繁盛,春草初生,春水涌动,这浩荡的春景直入眼帘,云娘的心情变得极好,仿佛羽化升仙一般,尘世的种种束缚早已抛在脑后。
下面的宫人们也看得连连喝彩,云娘突然明白为何古代女子为何钟爱打秋千了,世上对女子本来束缚就多,能够光明正大从事的体育活动更是少得可怜,秋千,大概是她们寂寞时难得的消遣吧。
打了一会儿,云娘也有些累了,遂下来休息,真的是久不运动了,居然气喘吁吁,还出了一头的汗,赵妙柔等人正要调侃几句,忽听内侍报:东阳郡王来了。
云娘自觉此时自己的形象颇为狼狈,正要悄悄退下,却被赵妙柔连连使眼色,只得留下来。
却听东阳郡王赵颢笑道:“妹妹好兴致,那才那位娘子是谁,秋千打得甚好。”
赵妙柔出言解释,云娘只得上来与二王见礼,赵颢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女。娘子这秋千打得,可谓不让须眉了。”又对赵妙柔道“我这次来,主要想问问你,孃嬢生辰将至,可考虑好送什么礼没有?”
云娘见这兄妹二人私语,觉得自己一外人坐着毫无意思,正要抽空退下,又见赵妙柔连连朝自己使眼色,心中叫苦,也只得豁出去问赵颢:“殿下可与王诜相识?”
赵颢不由一愣,看到云娘眼睛一直瞅着赵妙柔,忍不住微微一笑:“自然是很熟。”
云娘看到赵妙柔鼓励的眼光,再接再厉问道:“那不知他现在那里任职呢?”
赵颢缓缓啜了一口茶,方道:“晋卿是将门之后,现荫补三班任职。”
赵颢口风紧,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云娘只得又问道:“不知他今年多大年纪?”
赵颢失笑道:“比我大两岁。”又转过头笑对赵妙柔道:“你有何话直接问为兄就好了,又何必让富娘子为难。”
赵妙柔红着脸啐了赵颢一口:“我只不过是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赵颢笑着调侃:“原来你口中的随便问问,竟是要刨根问底的。”
赵妙柔又羞又恼,一跺脚就要出去,却被云娘拉住笑道:“二大王是开玩笑呢,公主还不回去坐着,真要出去倒真成了笑话了。”
赵颢却换了正容道,“我与晋卿相交多年,深知此人志向甚高,风流自赏,朝野中如子瞻、鲁直一般的名流,也多与其相交,你若只是随便问问便罢,若是……”他见赵妙柔十分羞涩,觉得此话说得早了些,便也就打住不提了。
云娘被赵妙柔软磨硬泡多时,如今终于完成了她的嘱托,只觉得如释重负。想到自己习字需要借阅郑文公碑帖,遂也没告知旁人,悄悄来到承化殿来找寻。
承化殿原名玉宸殿,原是真宗读书休息之所,处理政务之余,经常召近臣来此宴饮,故布置的异常精洁,且位于后苑,密迩宫禁,极是清幽。阳春三月,正值玉兰花开,花香随风飘入殿阁,云娘觉得一阵恍惚,记得前世在国图北海分馆借阅古籍,依稀也是这样的情景。
云娘在殿内仔细搜寻,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碑贴。她发现此处藏书十分丰富而精当,有屡经校定的正经正史,有太宗真宗仁宗三代皇帝御制御书,另有许多唐朝旧画,正要仔细观赏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忽然发现在后排书架角落里藏着一本《韩非子》,不由好奇拿来观看。原来这是一手抄本,上面还有密密的批注,字迹劲健端庄,却微微有些稚嫩,忍不住细细观看。
里面有一段批注特别显眼“如韩非者,亦一时才辩之士也,观其治国之术,甚有章法,富国强兵之道无出于此,惜后世腐儒不识,徒以险薄相责,予不禁为之浩叹。”
这批注定是赵顼少时写得,云娘想象着他下笔时煞有介事、故作老成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云娘正在神游天外,却听身后有声音响起:“娘子在看什么书?”
云娘吓了一跳,转头见赵顼身着朝服走进来,头带七梁额花冠,貂蝉笼巾。颈项下垂白罗方心曲领一个,腰束金涂银革带,挂以玉佩、锦绶,足登黑色皮履。她不由感慨: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还是这华夏衣冠最衬人了。连忙上前行礼,却被赵顼拉住道:“以后相见不必这么多礼。今日是大朝会,散得比往常早些,我想起师傅们教的功课还有些不明白,便来这里翻翻书。”
赵顼看到云娘在翻看韩非子,不由眼前一亮道:“娘子喜欢韩非?”
云娘点头:“韩非集法家之大成,讲的是富国强兵之道。自然是十分实用的学问。”
赵顼又笑问“那么,娘子最喜欢书中的那句话?”
云娘不假思索的答道:“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言罢好奇问道:“大王最喜欢那一句呢?”
赵顼咳嗦了一声道:“我嘛,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看看,聊充藏书之数的。”
云娘不由腹诽,这位未来的神宗皇帝真是口是心非,突然起了调侃之心笑道:“这样啊,原来大王如此好学,就是随便看看,也要亲自摘抄,写这么多批注的。”
赵顼大笑:“原来看你文静,想不到竟如此促狭,怪不得能和妙柔玩到一起。”一面又正容嘱咐道:“娘子喜欢此书,悄悄拿回去看就是,千万不要声张,惹出麻烦来就不好了。”
云娘也知道本朝独尊儒术,法家学说原属异端,忙答应了,将《韩非子》藏在衣袖里要退下。却被赵顼叫住道:“我一向不喜欢宫中秋千之戏,那些秋千用紫檀木做踏板,金银线为牵绳,实在太糜费了,可是看娘子打秋千,姿态却是极美,原来古人千金买笑,也是有道理的。”
云娘大囧,惊问道:“大王何时看到的,为何不进来?”
赵顼狡黠一笑:“散朝时路过二妹的宫殿,不经意看到的。”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笑问:“这支簪子娘子还记得吗?”
云娘仔细一看,不由大惊,这正是自己在上元节观灯时遗失的灵芝纹水晶簪。忍不住问:“大王是从那里得来的?”
赵顼狡黠一笑:“娘子的记性真是太不好了,真的全忘了上元节的事了吗?”
云娘顾不上避忌,打量了赵顼很久,突然恍然大悟,他就是上元节的那位白衣少年。赵顼看到云娘醒悟过来,慢慢地笑了,他把簪子递给云娘道:“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我两次拾金不昧,娘子该怎么谢我呢?”
自己确实欠了赵顼一份人情,该怎么还呢?云娘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赵顼看到她为难的样子,轻笑道:“那就先欠着,以后慢慢还吧。”
云娘却不喜欢欠人人情,思索一阵已是有了主意:“我前几日按古方配置一款香料,就赠予大王权当谢礼吧。”
赵顼仔细赏鉴,觉得香味空灵淡远,有檀香的神韵,却没有檀香烟熏火燎的气味,不由好奇问道:“这款香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制成的?”
云娘笑道:“这唐开元宫中香,取沉香二两蜜水浸泡,然后慢火煮一夜,加檀香二两,龙脑二两、麝香二两、甲香二两,马牙硝一钱混合而成。檀香用清茶浸泡一宿,再稍加炒制,自然没有烟熏的气味了。”
原来近来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是这个味道,赵顼不禁心中一荡,收下香料笑道:“我也有一样东西给娘子看。”
赵顼领着云娘来到承化殿的一角,发现靠墙立着一排柜子,想是存放一些机密文件的,他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小心翼翼取出了一盏灯。
“是兔子灯!”云娘惊叹道,小小一只兔子憨态可掬,两只大耳朵还有红红的眼睛都栩栩如生,制灯的工匠真是长了一双巧手。她忍不住好奇问:“大王从那里寻来的?”
赵顼笑而不答,把灯递给云娘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灯送你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