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汴京,云娘就卸下了沉重的嫁衣,一众人轻车简行。出了长安,渡过渭水和泾水,就上了高原。几十里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荒凉的浅草地,不见一户人家,大风刮着阵阵飞沙迎面扑来,偶尔看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骑着骆驼,缓缓行进在黄土地上,更显得西北的荒凉。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好些时日,终于来到了一座大山脚下。自长安向西北以来,一路都是荒凉的黄土山,但这坐山峰却看去却是一片青碧之色,从山顶到山脚,全是青翠的小树林,密的地方甚至连飞鸟都难以插足,靠北的山峰下居然有瀑布泄下,打在山石上淙淙作响。云娘不禁诧异道:“想不到在西北高原上,竟有这样风景似江南的地方。”
富绍隆笑道:“三娘不知道吗,这就是有名的三关口,安史之乱后,吐蕃乘机东进,兵锋直达关中,三关口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本朝名将杨延昭曾在此把守,防止夏国入侵。”
此时山路更加狭窄,众人只能下马步行。空荡荡的山谷里,只听见涧水潺潺声和树木瑟瑟声,云娘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只见山顶上两个汉人打扮的人行色仓皇飞跑下来,其中一人摇手道:“山顶有夏国的兵,去不得了。”
富绍隆一阵心慌,忙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多得数不清,我们的骆驼就被他们抢去了。”那两名汉人话还没说完,便匆匆向山脚下逃去。
富绍隆一阵心慌,忙招呼云娘等人上马车。看见山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便领着众人入内躲避。云娘与青禾在马车内紧张地相互对望,并不说一句话,等了多时,不见外面有动静,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得一阵喧闹的马蹄声,几只冷箭嗖嗖射过来穿过车窗,若非躲避及时,差点射中青禾的前胸。
云娘心下着慌,难道自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古代女子遭遇兵匪的下场她是知道的,想要避免被羞辱,大概也只有自尽守节这条绝路了。
夏兵早将富绍隆绑起,行李物件抢劫一空,又从马车里把云娘青禾一把拉出来,一名夏兵看见云娘年轻美貌,忍不住笑道:“今天运气好,能碰到这样一位小娘子。”说着便欲上前轻薄。却被为首的一位将领止住道:“休得胡闹,我们还有正事。我看他们也不像普通人,且把他们捆起来,交给主上处置。”
就这样像牲口似得被夏兵驱赶着在山路上前行,云娘倍觉屈辱,几次路过山谷,她想到自己若是跳下去,大概后世的列女传就多了一个名字,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毕竟在她看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样行至傍晚,云娘一行人被领到山脚下一个寨子里,却见一众夏兵都跪下向一名青年男子行礼,云娘仔细看那名男子,不由大惊,他正是自己当初在秦州救下的那名少年。
那男子见到云娘也十分意外,但转眼就笑了:“我和娘子几次三番遇到,还真是有缘。”一面喝令兵士松绑,一面问道:“娘子不是在汴京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娘向他解释清楚缘由,又请求道:“如今请阁下放了我们,好早日赶到延州。”
男子敛去笑容问道:“娘子要嫁的夫婿是谁?”
云娘只得照实答了,却见那男子冷笑道:“若是陆家的人,我却放不得,实不相瞒,我正欲出兵攻打庆州,陆诜是渭州知州,娘子若是泄露了消息,却是要坏我大事。”
富绍隆心中叫苦,不由问道:“不知阁下是什么身份?”
那男子并不答话,却听旁边一兵士喝道:“这是我大夏皇帝,休得无礼。”
云娘心中一惊:原来是李谅祚,他倒是有胆识亲赴汴京探听虚实,如今又亲自出领兵出战,边境从此无宁日了。
李谅祚靠近云娘低声道:“娘子何必要嫁给陆师闵那无名小子,你我如此有缘,不如跟我回夏国,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云娘冷笑道:“国主累岁以来,数兴兵甲,侵犯边陲,惊扰人民,胁迫熟户,人情共愤。如今不思改过,还要直寇庆州,围迫城寨,抗敌上国官军。我如今受父母之命嫁与陆郎,怎么可以委身于你。”
李谅祚闻言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你们汉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党项人却没有这种陈腐的规矩,你和那陆郎连面都没见过,怎知他是好是歹?宋人一向自诩为正统,视他族为蛮夷,却不知征服天下靠的是真正的实力。贵国太宗皇帝不敌契丹,仁宗皇帝更是屡次败于我大夏,还死要面子要我等臣服,娘子不觉得可笑吗?”
云娘是穿越过来的,实在没有热情跟李谅祚争论什么华夷大防,只得放低身段道:“听闻国主亦仰慕华夏文化,在国内推行汉礼,也屡次遣使赴我大宋朝贺。如今不如放了我们,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安民保福,岂不好吗?况且我毕竟有恩于国主,如今把我们扣在这里,岂不是恩将仇报吗?”
李谅祚呵呵一笑:“娘子好辩才,不愧是富弼的女儿。军情紧急,现下无论如何不能放了你们。至于报答。”他深深看了云娘一眼,招呼左右兵士道:“这是我请来的贵客,吩咐下去,把他们的行礼马匹归还,一路上好好照应,切勿怠慢了。”
夏兵押着云娘一行人赶路,直到傍晚,才赶到一座大山脚下。于是众人选择地势高的地方安营扎寨,李谅祚特地吩咐让云娘单独住一个帐篷,令一名烧饭的老妇人入内服侍。
云娘的心情乱糟糟的,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才想起问那老妇人:“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妇人道:“这里就是六盘山脚下,过了六盘山就到平凉了。”
虽然是初秋时节,山中夜晚还是甚冷,云娘的厚衣服落在马车上,也没有心情去拿,横竖睡不着,索性让老妇人点燃了一堆火取暖。借着火光望去,依稀可以看见西面巍峨的山峰,月亮笼上了一层烟雾,发出惨淡的光,越发让人觉得凄凉,云娘叹了口气,索性拿了一本医书来看,到能排解一些愁思。
谁知李谅祚悄悄走来问道:“娘子看得什么书?”
云娘看清是他,索性转过身去不答。李谅祚并不生气,示意老妇人退下,走到云娘面前笑道:“娘子喜欢医书,这倒是特别,我以为你们汉族仕女都会喜欢诗词歌赋。”
云娘沉默良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这一仗打完了,国主会不会放我们走?”
李谅祚摇头道:“其他人可以走,但是娘子必须留下,跟我回兴庆府。”
云娘一阵绝望,眼泪快要流出来,却又竭力忍住问:“为什么?”
李谅祚上前一步贴近云娘:“上次在汴京,娘子不愿意随我回去,我不勉强,可是这次又碰上,此乃天意,我绝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再次放娘子走。”说罢便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云娘觉得无比屈辱,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咽喉:“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即自尽,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跟你。”
李谅祚的眼神变得迷茫,他并不再靠近云娘,只是低声道:“你不能死,若是你死了,我不会放过陪同你的人。我生平不强迫女人,早晚你会心甘情愿的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