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老太太八十大寿的正日。
卞家虽是刚迁来金陵,但老太太的寿宴,除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凡在国内政坛说得上话的,各国驻华公使,甚至在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梁希文和经仲远都会亲自到访祝贺。
正因为卞老太太的儿子——卞谆诲——在不久前被民众票选为中华民国实业总长。这个职位,原本是由商界领袖傅恩怀先生担任的,提议一出,立即有大片反对的声音。受之前股灾风波影响,傅家损失惨重,靠着姚氏银楼的紧急援助,才算是挺了过来。也因股灾震动波及到国内整个金融市场,民众自然不愿意傅恩怀在新成立的中华民国担任任何官职。
许是感受到民心、民意,傅老先生借着自己年龄过大,身体不适等缘由,委婉拒绝了任命。
虽及不上傅家的万贯家财,卞谆诲用发展实业取得的收入大力兴办学堂,资助幼童留美学习西方文化,由他担任该职也是人心所向。
卞家是思想守旧的家庭,从未接受过西方教育,一共出了三位状元,卞谆诲就是其中一位,在家排行老九,是卞老太太的老幺儿,和穆父同辈,却只比穆炎煦大了不到一轮。
主宴设在晚上,小辈们大早已来给卞老太太磕过头。白天留在家里的全是一帮女眷,卞谆诲的三位太太又都忙着操持今晚的寿宴,抽不出身,只好早早请来付氏陪老太太打牌。
红光满面端坐着的老寿星,穿了身枣红色镶边短袄,头发稀疏,却乌黑锃亮,长长的寿眉眉尾卷曲,一直绕到眼睛处。盼兮看她笑眯眯的,完全不像耄耋之年的高龄老人。
卞谆诲的三太太叹了口气道:“母亲平时除了爱听戏就嗜好打牌,每天都要喊了我们摸上两把的。只是为她的身体考虑,如今谆诲是不许她久坐玩牌的。就为这个,老人家最近常同我们闹脾气呢。”
盼兮看看眯着眼跟弥勒佛似的卞老太太,既和蔼又可亲,难以想象她耍起性子的模样。
黎望舒笑了笑,掩在卞三太太耳边悄声道:“年纪大了,都跟个孩子似的!”
声音不大,付氏还是听到了,也笑道:“今儿大寿,都由着她尽兴一回吧!”
卞老太太看到付氏,格外高兴。牌桌上的人还未到齐,两人盖了毯子,一人一边坐在罗汉床上闲聊。付氏随穆炎煦一家迁来金陵一年有余,极为低调,从不见她在任何社交活动上公开露面。两人交好多年,即使身子尚还不适,付氏还是亲自过来道贺了。
黎望舒和盼兮也过来向卞老太太祝寿。
他们给老太太送上的是一对三色翡翠镯子,玉镯通透,颜色丰富,在市面上极为罕见。黎望舒参考他们从云南带回来的翡翠玉镯,寻思着买了对差不多成色的镯子作为寿礼。
黎望舒磕完头,轮到盼兮,她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给老太太磕头,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卞老太太本就乐呵呵的,见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听完付氏的介绍,又仔细瞅了她,看她斯斯文文的同黎望舒站一处,忙说:“快请坐!”,然后笑眯眯地让跟前的丫鬟拿了红包来。
盼兮接过老太太的红包,又听她对自己道:“我们北方人性子豪爽好热闹,二太太可别见笑。”
“不会的!”盼兮看她不仅精神好,思路也清晰,只是牙齿脱落了不少,说起话来不紧不慢。
老太太又关心地问起穆炎煦父子中午能否过来吃寿面。黎望舒说等朗诣下了学堂,穆炎煦会顺路接他过来。
屋里点了支塔香,倒流如瀑布倾泻,形如高山流水般的香炉里烟雾缭绕,顿如仙境,装饰古朴、幽玄的房里瞬间多了份雅韵。卞老太太介绍说这是牛头山产的白檀,气味细腻,能润肺止咳…
盼兮端起茶杯翻翻杯盖,褐色的茶水表面飘浮起一层氤氲雾气,这醇厚温润的气味,让心也跟着茶叶一道沉入杯底。
塔香还没燃尽,前院有了动静。
没多久,卞三太太过来请示,“母亲,傅夫人和容夫人都到了。”
“好!”卞老太太点点头,手慢悠悠地搭上付氏的手臂,“都到齐了,走,咱们也上前头去吧。”
丫鬟见老太太们要起身,连忙过来搀扶。
黎望舒和盼兮一人一侧陪在付氏身边。动作间,黎望舒瞥见盼兮突然表情有点僵硬,气色也不同方才,忙用唇形问她怎么了。
盼兮摇摇头,硬挤了个笑。
黎望舒看她脸都白了一层,皱皱眉,不过这会儿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好提醒她留意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