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除夕是在无数灿烂烟火喧腾中到来的,黑夜中的城市华灯渐起,五彩缤纷的灯火点缀着这个不夜城,家家户户的团圆饭总是欢声笑语不断,在夜晚中渲染得格外幸福。
橙黄的灯光挥洒在厨房的每个角落里,但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母亲坐在对面平静地吃着饭,面对着满满一桌的丰盛美食,我却没有一点胃口,家里极是安静的,为了看起来热闹一些,母亲把所有房间的灯全部开了,灯火通明间我只是更加觉得凄清和寂寞,这种深深的寂寞和呼之欲出的悲痛在那一个欢聚时刻被无限度地放大,再放大,连骨髓里痛都清晰可见,痛得让人不可忽视,也无从逃遁。
母亲和我早早地收拾了,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这些年来,我们都已经从习惯到麻木,但是麻木得依然会痛。
我坐在窗边看着城市的繁华喧嚣,小区楼下花园里很多小孩呼朋引伴地聚拢在一起,拿了许多鞭炮和小型烟花在玩,我倚着窗棂就这样平静地,且沉醉着,看着他们手里的烟花一次一次的喷发绚烂火焰,然后在五彩的绚烂里,白色硝烟中,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里盛开极致而荼蘼。
“想玩烟花啊。”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下意识地回头,却只有安静的房间吞噬着我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震耳欲聋的烟火,“这边啦,小白痴。”声音再次从窗外传来。
我拉开窗帘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谁。”没有了玻璃的隔音,在漫天震动的烟火里我的声音几乎模糊得听不见,气力微薄。
“哧——”微弱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我反射性地转过身来,却瞬间怔住了。
眼前的光芒耀眼到极致的刺眼,“哧—哧—哧”响着燃烧的烟火绚烂如花,簇着一束束一团团的璀璨光芒绽放,随着七喜手臂的挥动而益加明媚灿烂,几乎要迷失我的眼,烟火,岁月,青春,爱情,友情,在颠沛流离的成长路上,在焰火中燃成灰烬,年华流失散尽。
我接过七喜从隔壁阳台上递过来的烟火,肆意地挥舞着,笑得像当年一样天真浪漫,大声地用笑去晕染,笑声在刺鼻的硝烟里弥漫,像那一场温柔蒙住眼睛的迷惘,阻拦了我寻觅的脚步。
七喜在隔壁阳台,点燃了一根一根的焰火,他抽着烟,口里吐出烟雾,如他的声音般消散在焰火的浓烟里。我没有认真去听,也不愿意去听,只是那些岁月里的故事像巫师的咒言深刻在生命里,伸手去摸仿佛还可以在空气里触到如血液般黏稠的质感,那些岁月,像是笔尖的墨汁依旧饱满,浸染着我曾经如一片白纸的童年,也许是这样,我把过去交给了它。
七喜说,小时候,每次我去找他的时候,每次想捉弄他反被他捉弄,因为每天清晨他会坐在阁楼的窗前等待着,他会在楼梯间挂一盏风铃,当有我推开门扉,当风涌进来时,他就能听见我的脚步声……
七喜说,以前的时候,他喜欢看着我扎着长长的麻花辫子,穿着柔软的白棉裙,所以在我别样打扮时,他总是将我批评讽刺得一文不值……
七喜说,以前的时候,我总是喜欢仰望天空,抬起头可以看到我尖尖的下巴,还有映衬在淡蓝色岁月里的侧脸弧度,所以他学会了怎么带着我爬上阁楼屋顶,以为这样就可以缩短天空的距离……
七喜说,以前的时候,我总是会被父亲关在琴房里练琴,所以他找到了撬开琴房窗户的方法,这样每次就可以爬上窗台和我讲话,偷偷带我溜出去玩……
七喜说,以前的时候,因为我曾经很喜欢一张张半透明的彩色糖纸,所以他的口袋里总是装着吃不完的糖果……
七喜说,以前的时候,在父亲离家出走后的那天雨夜,因为怕我会哭,所以在我房间的窗台下苦苦等了几个小时。
七喜说,以前的时候,曾经很怕接触到水,但,当我被涨潮的溪水冲走的那一刻,他选择了毫无犹豫,如扑火的飞蛾,然后跳入冰冷的溪水,那破茧而出的决心与誓言。
……
我的手一颤,当所有勇气和力量被抽离,当微凉的指尖缓缓松开,故事像燃烬的烟花般从高空中坠落,它落入了那一片记忆里开满了白粉色槐树的雾霭中。
我不知所措,当空气里只剩下了烟花绽放的砰声,我伸手去握,想要握住那回忆和过去,当双臂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了几下,我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地回头去看七喜,他黑色瞳仁里的我,就如同死亡的尸体一般。
花坛里有零星的火光在闪烁着,当燃有余温的烟火在一个干燥的冬夜里遇见,以一种毁灭的姿态削瘦的态度去迸发,噼里啪啦地花坛里开始冒着火光和烟。
我们的头脑在刹那似乎清醒了起来,各自冲回房间去接了一盆水,拿了盛水的一瓢一瓢地朝楼下花坛里的火堆泼水,由于距离问题命中率很低,很多时候只是飞溅到了一些水渍而已,那火依然在以自己的姿态盛开。
七喜干脆拿了大水盆直接从阳台上全部浇了下去,火光瞬间被扑灭了,我怔然地看着没有光亮跳跃的花坛,仿佛可以听到当火遇见水的毁灭瞬间,最后那一声“滋——”的呻吟。
“未央,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七喜说,声音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沙哑,暧昧而好听。
“我们差点闯祸了。”我答非所问,口中缠绵呢喃,只是遥望着远方,一个可以归来归去的地方。
“未央。”他叫了我的名字,有微恼的味道,却缠绕着入骨的忧伤。
“幸好幸好。”似乎在喟叹着,我用我最纯净而美好的眼神望着他。
我转身想对他微笑,一个一如当初的微笑,一个发自肺腑的微笑,当眸光倾斜而过,嘴角扬起,我却在最后一秒落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