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罗是三日后安葬完锦庄才回的王府。
她左手牵着锦庄的女儿桑柔,右手牵着锦庄的儿子瑾瑜,三人君是一身素服,进门前给上房院二管事张嬷嬷拦住,又是艾叶水又是香火熏,举凡驱邪避凶的方法都用上了,锦罗给淋了一身的水,又被烟火呛得直咳嗽,心里不高兴,也知道宓氏计较这些,无奈唯有忍着。
只等张嬷嬷说:“王妃有命,这两个孩子不能随世子妃同住。”
锦罗皱皱眉:“那他们住何处?”
张嬷嬷道:“王妃说,让他们和我住一起,此后由我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说完过来拉桑柔和瑾瑜,两个孩子与之不识,吓得直往锦罗后面躲,锦罗随即左右护住,她没料到自己的事宓氏已经了如指掌,比如收养了锦庄的两个孩子,比如带孩子们回王府,也知道这事宓氏不一定会赞成,却也没想到宓氏会在此拦阻,她喝止张嬷嬷:“此后,他们就是我的孩子,当然跟我同住。”
张嬷嬷有些为难:“可王妃……”
锦罗道:“我去跟王妃说。”
言罢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上房,在门口让丫头进去禀报了,等里面传来宓氏冷冰冰的一句:“进来吧。”
锦罗仍旧一手牵一个,进到房内,刚想给宓氏请安,宓氏陡然而见桑柔和瑾瑜,面有惊惶之色,道:“这是,杜家的孩子?”
锦罗应着:“是苏氏姐姐的……遗孤。”
她本不想当着两个孩子说遗孤,恐让他们想起锦庄,这么说,是为了提醒宓氏,两个孩子已经没了父母,必须由她来抚养。
宓氏倒没表现出厌恶来,只有些不悦:“锦罗,这两个孩子可怜,你想收养他们我也不反对,只是你这么年轻,哪里懂得照顾孩子呢,再说你和公度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所以我才让张嬷嬷替你照顾他们,毕竟张嬷嬷生养过八个孩子,那上面,她懂的多。”
刚与婆婆化干戈为玉帛,锦罗也不想再起冲突,耐心的解释:“苏氏姐姐临终前将这两个孩子托付于苏氏,苏氏就要亲自抚养他们长大成人,张嬷嬷再有经验,奈何她不是两个孩子的血亲,姐姐在天之灵怎么能够安息。”
宓氏努力挤出温润的一个微笑:“你也出身富贵人家,该知道这个道理,即使是你,幼年之时不也是家里的嬷嬷们来照顾么,我不信亲家夫人掌管着国公府一大家子,能够有时间来照顾你们兄弟姊妹。”
锦罗点头:“王妃说的没错,可苏氏的母亲再忙,也不会将儿女们寄养在丫头仆妇嬷嬷房中,王妃要把苏氏姐姐的孩子寄养在张嬷嬷房中,他们与奴才何异。”
话音刚落,宓氏立即挑眉问:“锦罗,你在顶撞我吗?”
锦罗不卑不亢:“苏氏不敢。”
宓氏斜睇她一眼:“我并没说是将这两个孩子寄养在张嬷嬷房中,只是要张嬷嬷照顾他们而已,我老了,这个家迟早都得交给你来掌管,管一个家不比管一个衙门轻松,大大小小的事务多着呢,我猜你现在连米面多少钱一斤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从管家到门房,上下奴才几百号,每月分别该领多少月钱,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你从现在开始必须一点点的学,又有什么精力来照顾这两个孩子。”
锦罗很想说我可以,又恐宓氏生气,本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念头,道:“谢王妃体谅,不如这样,王妃把张嬷嬷拨到麒麟苑,这样既方便她照顾两个孩子,也方便我时时看到两个孩子,我受亡姐的托付,必须将两个孩子放在身边。”
若换了以往,她这么固执,宓氏真想一茶杯掼过去,可她救过玉祯,又为了卿公度付出那么多,宓氏沉思良久,方无奈道:“就这样吧。”
锦罗大喜过望,一拉两个孩子:“给王妃磕头。”
两个孩子就跪在地上,咚咚的给宓氏磕头。
宓氏挥挥手:“可怜见的,你赶紧带他们回去歇着吧,熬了几个夜晚,瞧瞧眼睛都红了。”
锦罗谢过,领着两个孩子回到麒麟苑。
张嬷嬷得了宓氏的令,回自己房中收拾了衣裳鞋袜等物,也去了麒麟苑,不想在二门处遇到韦嬷嬷,都是王府的老人,彼此认识,张嬷嬷打招呼道:“老韦,我来了。”
韦嬷嬷也亲热的回她:“你来了,来作何?王妃叫你来的?找世子妃还是找我?”
张嬷嬷点头:“是王妃叫我来的不假,不找世子妃也不找你。”
韦嬷嬷一笑:“老狐狸,别跟我这打哑谜了。”
张嬷嬷道:“打今儿起,我搬来麒麟苑住。”
韦嬷嬷一愣,半晌方醒悟过来似的:“你的意思,你来麒麟苑做管事,那我呢?王妃叫我去干什么?”
张嬷嬷哈哈大笑,指着她那灰突突的脸:“瞧你吓的,我不是来做管事,我是来照顾世子妃带回来的那两个杜家的孩子。”
韦嬷嬷瞪大了眼睛:“杜家的孩子?方才世子妃回来,只吩咐我叫那两个孩子表小姐表少爷,我还纳闷,世子妃哪里捡来两个孩子呢,原来是杜家的,老天,杜家那棵大树倒了,你说世子妃不捡些金银财宝回来,偏偏捡了这么两个白吃饭的,啧啧,王妃大概要气炸了。”
张嬷嬷扬起手,作势欲打,轻声骂道:“你个老猢狲,这话你都敢说,你当世子妃是好招惹的,连王妃都忌惮三分呢,那两个孩子世子妃当成心肝宝贝,你这样说,不怕世子妃撕烂你的嘴。”
韦嬷嬷吓得一缩脖子,再不敢言语。
刚好此时香桂打房中出来,站在廊上喊:“张嬷嬷,世子妃叫你进来。”
张嬷嬷忙抱着包袱进到房内,给锦罗行礼:“见过世子妃。”
锦罗看着桑柔和瑾瑜正在月牙儿身边吃着糕点,淡淡道:“此后这两个孩子就麻烦嬷嬷照顾了,关于两个孩子的日常所需,我会叫人尽快置办齐备送给你,如果缺失什么,你尽管开口跟我说,或是跟韦嬷嬷说,或是跟月牙儿说也可以,但有一点你要切记,你可以叫他们表小姐表少爷,但不能把他们当外人看,他们虽然叫我姨母,我却当他们是亲生骨肉,你听明白了吗?”
张嬷嬷连说是是。
锦罗瞥她一眼:“我看你也是个机灵人,断不会做糊涂事,只要你把这两个孩子照顾好了,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嬷嬷连忙诚惶诚恐道:“照顾表少爷表小姐是老奴该做的,不敢向世子妃讨赏。”
锦罗招手让瑾瑜过来,然后掏出帕子给小家伙擦点嘴角的糕点渣渣,看也不看张嬷嬷,只淡然道:“照顾好这两个孩子虽然是你分内的事,我想赏你也是你该得的,月牙儿是知道我的,以前未出阁时,我也是这样对待下面的人,做好分内的事,就是功劳,我最厌恶那些背后说三道四的人,那样的人,在我这里,非但不能得到任何好处,一旦给我知道,只能是逐出门去,记住,不是麒麟苑的门,而是王府的门。”
张嬷嬷心里激灵一下,早知道这位世子妃不好惹,经常让宓氏头疼,她连忙道:“奴婢谨遵世子妃的命,做好分内的,绝对不会背后说三道四。”
锦罗满意的颔首,然后朝月牙儿递个眼色。
月牙儿会意,打身上摸出几两银子送过去:“这是世子妃给你的见喜钱。”
见喜钱,一般大户人家,有新采买的奴才进门,先给点银子使用,是谓见喜钱,张嬷嬷连连挥手:“奴婢服侍表小姐表少爷是分内的事,不敢要世子妃的赏。”
月牙儿硬塞到她手里:“拿着吧,好好照顾表小姐表少爷,就是对世子妃最好的报偿。”
张嬷嬷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子:“这,这也太多了。”
锦罗微微一笑:“不多,以后会比这个更多。”
张嬷嬷谨慎道:“奴婢是怕给王妃知道,府中没这个规矩。”
锦罗蔼然看着瑾瑜,小家伙的样子像极了锦庄,想着锦庄这么年轻就香消玉损,不知父母有多难过,锦庄的后事,苏家只有燕安和怀安到场,锦罗很想去安慰下父母,扫了眼张嬷嬷:“就是不想你为难,才没赏你其他的,比如首饰,你戴着未免招摇,放着又毫无用处,所以才给你银子,你且拿着,这房中的人都是我的人,不会让王妃知道的。”
张嬷嬷腿一软跪在地上咚咚磕头:“谢世子妃。”
锦罗又看向月牙儿:“叫韦嬷嬷。”
月牙儿就出面吩咐门口的丫头,不多时,韦嬷嬷进来了,看了眼一旁的张嬷嬷,揣摩锦罗找她的用意,行礼,问:“世子妃叫老奴来有什么吩咐?”
锦罗指着张嬷嬷:“以后张嬷嬷就是麒麟苑的人了,至于她的住处,你安排下,地方小了不成,她不是一个人住,还有桑柔和瑾瑜呢,地方大的,除了你住的西厢,没有更大的地方了。”
韦嬷嬷傻了眼:“世子妃,安排张嬷嬷住老奴的西厢,那么老奴住哪里?”
锦罗笑了:“你是麒麟苑的管事,这话你不该问我,你自己安排自己吧。”
韦嬷嬷一脸哭相:“老奴,不知怎么安排自己。”
锦罗脸色一沉:“麒麟苑几十间房子,倒没你住的地方了?”
韦嬷嬷怔了怔,才道:“麒麟苑屋子是多,但老奴身为管事,必须挨着世子世子妃住,好方便伺候世子世子妃。”
锦罗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你是管事,管的是麒麟苑各种进出账目,还有丫头仆妇们都该干什么,伺候我有月牙儿呢,伺候世子有香桂呢,再说世子那个人你也知道,不喜欢奴婢们近身,很多事他宁可叫魏武,所以你不必为这些个事伤神。”
韦嬷嬷心道,我是听明白了,这是要撵我走的意思,不过没有直接开口罢了,将我远离,就是不喜欢我了,不知道何时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世子妃嫌弃呢?好像没什么事,如此,只能说这位年轻的世子妃比那个王妃还能伺候,好不容易爬到管事这个位置,可不能轻易丢掉,以后可要小心当差了,于是忙道:“既然如此,老奴谨遵世子妃之命。”
锦罗便对张嬷嬷道:“你带着桑柔和瑾瑜去看看住处可否满意,记住,缺什么都跟我说,不必替我节省。”
张嬷嬷屈膝应了。
锦罗微笑唤过桑柔和瑾瑜:“来,给你们认识下,这位是张嬷嬷,以后你们就跟着她。”
两个孩子不知是新失去父母,还是初到别人家里,总之有些小心翼翼,同时答应了。
锦罗看他们谨小慎微的样子很是心疼,蔼然道:“此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既然是在自己家里,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两个孩子又同时应了,不多不少,只一个字:“是。”
张嬷嬷那里见锦罗有些担心的皱着眉,劝道:“世子妃别急,小孩子,初来乍到是这样的,慢慢的各处都熟悉了,也就好了。”
锦罗叹了声:“那就麻烦嬷嬷费心了。”
张嬷嬷躬身行礼:“是老奴应该的。”
锦罗一挥手:“去吧,带他们熟悉下。”
张嬷嬷就一手扯着一个去了西厢。
说是厢房,只是距离锦罗住的正房最近罢了,进去正中是堂屋,两边各有卧房,张嬷嬷觉着桑柔和瑾瑜分别是女孩和男孩,不好同住一起,就安排他们两个各住一间,她自己就在堂屋上放了张木榻,权当是床了,她心里清楚,自己住的越差,越卖力照顾两个孩子,就越能得到锦罗的赏识,之前她在上房院宓氏处做二管事,有郝嬷嬷在,她即使做得再多再好,也没人注意到她,所以她觉着,这回来麒麟苑,是自己的一个转机,于是即使睡木榻也不觉着苦,反倒甘之如饴。
如此,锦庄的两个孩子就落在锦罗的名下,吃穿不愁了,又有锦罗的关爱和张嬷嬷尽心竭力的照顾,两个孩子渐渐淡化了失去父母的哀痛。
这一晚,锦罗刚想就寝,却听张嬷嬷在外面对香草道:“世子妃歇下了吗?我有事禀报。”
香草嘘了声:“若不是大事,嬷嬷明早再来吧。”
张嬷嬷欲走不走:“是表少爷的事,迟了,我怕世子妃会怪罪。”
刚好月牙儿出来,听了她的话,道:“瑜少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