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锦粟的神色,锦罗便知,这个柳娘子在宫中,真可谓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于是产生了更大的兴致,但凡和李元一扯上关系的,她都在意,希望能对破案有帮助,道:“今日我在御花园散步,偶然碰见柳娘子。”
她隐去了李元一,是李元一说,每每和柳娘子遭遇,都会不胫而走传到李绶耳中,锦罗是不想李元一再为此惹麻烦。
锦粟小声道:“你以后离那个柳娘子远些,都说她那人不详,谁在她身边谁倒霉。”
锦罗愕然:“一个失宠的后宫女人而已,怎么就不详了?”
锦粟仍旧小心翼翼的样子:“你哪里知道这个柳娘子的来历。”
这,正是锦罗好奇的,于是问:“那么这个柳娘子,到底何方神圣?”
锦粟冷冷一笑:“何方神圣?是罪臣之女。”
锦罗知道,进宫服役的宫女有几种来路——
一是通过选秀,官宦人家的女儿,到了一定的年纪,通过选秀进宫服侍皇帝一家。
二是战俘,两国交战,战败者一方,适龄女子都会进宫成为宫婢。
三是罪臣之女,有官员犯了罪,他们的家眷,男丁发配,女眷或是卖到青楼或是卖给有钱人家做奴婢,也有些女子会进宫成为宫女做苦役。
而锦粟讲的柳娘子,其父本为江州太守,因触犯律法身陷囹圄,其母和家中一些年老的女眷都发配的发配卖的卖,而她因为容貌秀美,就进宫成为宫女,后给李绶发现,宠幸后册为贵人,又因与李元一的事,被李绶降为娘子。
锦罗听罢,感觉就是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对自己查案,没多少帮助,于是也就兴趣索然了。
正此时,锦粟又补充道:“你说那个柳娘子也怪,他爹的死,与太子有关,她还与太子私下相好,一旦皇上得到凭据,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太子,哼!”
锦粟满脸鄙夷,锦罗却突然心惊肉跳,忙问:“柳娘子父亲的死,怎么会与太子有关呢?”
锦粟左右看,没有旁人,就道:“其实柳娘子刚进宫时,以貌取悦皇上,又细说了其父已经知错,请皇上赦免她父亲的罪过,刚好那时皇上想让太子临朝观政,为了磨炼太子,就把柳家一案交给太子重审,待太子审过,发现柳娘子的父亲不单有罪,且罪孽深重,于是下令将柳娘子的父亲判了斩立决。”
李元一杀了柳父?
锦罗蹙眉,又想起李元一说柳娘子对其表示出巨大的好感。
还想起李元一说举凡他遭遇到柳娘子,必定会传到李绶耳中。
锦罗这么想了想,忽而就笑了,是洞悉了柳娘子的阴谋,只是不确定柳娘子是否曾经给李元一投毒过。
总之这是个新线索,她登时振作了精神。
此时锦粟那里又道:“柳娘子是红颜祸水,太子你也尽量远离些,我可是听说最近你在宫中经常和太子在一起,这事能传到我这里,就能穿到靖北王府,卿公度或许为人大度,可王爷王妃会怎么想,你啊,太子不自重,你得学会保护自己方是。”
锦罗正凝神想事情,听姐姐训责自己,忙道:“好好的怎么扯到我头上了,我也不想和太子有往来,是他经常去常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就住在常春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何避免?”
锦粟悠然长叹:“你说的也对,太子柔弱,凡事必须请示皇后,所以他就经常去常春宫,而你又在常春宫替皇后抄写佛经,难免碰见,不过你和太子的事已经传了出来,早晚会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别看已经十六岁了,旁人家的男儿十六岁都已经娶妻生子,可太子还一副小儿心性,他根本不会替你考虑,所以你得自己想办法。”
锦罗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倒不如赶紧抄写佛经,等皇后娘娘凤体痊愈,我离宫回家,一切也都烟消云散。”
锦粟也无旁的计议,想想道:“不如你住到我宫里来,如此既可以避开太子,咱们姊妹也能日日团聚。”
锦罗苦笑:“我也想和大姐团聚,可我是为皇后娘娘抄写佛经的,又怎么能离开常春宫呢。”
锦粟摇手:“这个不难,宫中虽大,到底是家门下,毓坤宫距常春宫本也没有多远,你早晨去,晚上回,这不就成了。”
锦罗道:“那不是一样会碰见太子殿下么。”
锦粟一笑:“这不一样的,青天白日的碰见就碰见了,你晚上不在常春宫,还是能避免一些闲言碎语。”
锦罗明白她的意思,暗笑,男人女人想干坏事,青天白日就不能了吗,如是那样,青楼白天都得打烊,这话太糙,不能说出口,可她不见李元一,破案势必难上加难,于是婉谢了锦粟的好意,决定还是留在常春宫,理由是起早贪黑的抄佛经,还尽快回去家里。
她不肯,锦粟就再没多言,姊妹两个又闲说了些其他的话,锦罗就告退回了常春宫。
甫进宫门,有宫女说卫皇后叫她过去,她也没敢问是什么事,皇后娘娘宣,随传随到就是了,匆匆赶到正殿,见卫皇后一脸凝重的坐在炕上,这种天气,连窗户也不开,殿内有些闷,锦罗依礼拜见,卫皇后神色淡淡,道了句平身,就给旁边的春禧递个眼色,于是春禧屏退了殿内所有宫女,自己也退了下去,还反手把门紧闭。
殿内只余锦罗和卫皇后,锦罗未免有些紧张,看样子,应该是自己惹了什么祸,不必费心的猜,定如大姐说的,自己和李元一的事传到卫皇后耳中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问:“皇后娘娘叫臣妇来,有什么吩咐么?”
卫皇后定定的看着她,看了半天,忽然一掌拍在身侧的炕几上,太突然,把锦罗吓了一跳,卫皇后却道:“一旦给本宫得知是谁传了这种话,定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锦罗谨慎的再问:“是关于臣妇的谣言?”
卫皇后点了下头:“当然是你的事。”
锦罗忙说:“臣妇冤枉,臣妇人在常春宫替娘娘抄写佛经以渡劫难,是太子天天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碰见也是正常。”
卫皇后竟怔愣:“你说什么?这事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锦罗心道,到底是亲娘,这么偏袒儿子,明明就是她儿子纠缠我,却说与她儿子没关系,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了,心中气,也不敢恼,只道:“臣妇说的都是事实,臣妇一心抄写佛经,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偶尔出去走走,也太子殿下强拉硬拽,非得让臣妇陪着他,臣妇觉着,太子就是个小孩子,陪他顽,也没什么,不过是在花园中看看花看看草追追蝴蝶,再说太子身边那么多宫女,臣妇身边还有丫头月牙儿,一大群人在呢,能做什么逾礼之事,臣妇实在冤枉。”
她稀里哗啦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卫皇后凝眉听了半天,最后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锦罗愕然,看卫皇后的神色一副茫然状,像是自己说的,与她听到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果然,卫皇后道:“外间传,说你不是卫国公的亲生女儿,还说你的生身母亲是个风尘女子,可恶,实在可恶至极!”
这回轮到锦罗震惊了,传她不是苏寓和乔氏的女儿,这或许不是她震惊所在,这件事打她很小的时候,苏家的人就偷着在说,她听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她震惊的是,外间竟传她的亲生母亲是个风尘女子,而她更不能理解的是,这谣言,又与你卫皇后有一文钱关系吗?你为何气到脸色青白?她还是劝道:“谣言止于智者,我是不是苏家女儿,可着京城谁不知道呢,有人这样胡言乱语,怕是别有用心。”
卫皇后依然怒不可遏:“这件事,无论是什么人传的,无论他怀着什么目的,本宫都要查个清清楚楚。”
锦罗垂首:“多谢娘娘关爱,这只是臣妇家的事,娘娘不必为此大动肝火,当心凤体,臣妇那边为娘娘抄写佛经以驱邪魔,娘娘这边又生气,佛菩萨渡人以劫难,化人于迷津,但凡人若执着于某些事不能自拔,佛菩萨亦是无能为力,皇后娘娘该知道气大伤身,臣妇只怕前功尽弃。”
这一番话,卫皇后听罢忽然安静下来,锦罗窃以为是给自己说动了,其实卫皇后是醒悟了一件事,而今面前这个女儿,姓苏不姓李,她从一出生就成为乔氏的女儿,自己只抱了抱她,便将她遗弃,自己现在有何权力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这样一想,卫皇后眸色暗沉,当初也是一时冲动才做了偷龙转凤之事,事后经常后悔,特别是每当看到玉瑑、玉琢等公主时,会更加想念自己的女儿,后来她母凭子贵如愿当上皇后母仪天下,总算安抚了下不平之心,可是只等见到锦罗,她的母爱如同滔滔江水一泄不可收拾,可是锦罗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冷秋曾劝她,假如与锦罗相认,便会天下震荡,不单单她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于朝堂,也有害无益。
然,锦罗的话又让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李元一是太子,是即将继承皇位的人选,假如由李元一继承皇位,李氏大齐,不就落入旁人之手了吗?
如此一念,她便如遭雷殛,后背冒冷汗,头也无限膨胀起来,怕,怕的要命。
锦罗见她半天不语,就道:“娘娘想是乏了,臣妇告退,娘娘歇着吧。”
卫皇后仍旧不语,只轻轻挥挥手。
锦罗走后,她立即叫人找来了冷秋,甫见冷秋,她立即道:“要出大事了!”
冷秋见她脸色很差,先道:“娘娘别急,有事慢慢说。”
卫皇后神色惶然,往炕上坐了,又站起,走几步,又回去坐,坐下,又站起,如此重复,真真如热锅上的蚂蚁。
冷秋端了杯茶给她:“娘娘先喝杯茶安安神,到底怎么回事?”
卫皇后接过茶杯抿了口,然后,呆呆的盯着杯中的茶叶出神,轻声道:“大齐,要旁落于他人了。”
闻此言冷秋亦是吃了一惊:“娘娘说什么呢?大齐国怎么会旁落于他人呢?皇上健在,太子安好,怎么会旁落于他人呢?”
卫皇后苦笑着:“你糊涂,我何尝不是现在才想起,太子不姓李,而姓苏。”
冷秋却不以为意的笑了:“我的娘娘,在鸿门客栈把两个孩子掉包的时候,娘娘就该想到这一点。”
卫皇后摇头:“不不,我没想到,从开始到这么多年,我一心只想做皇后,只想主宰后宫,不想成为后宫哪个女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傀儡,只等今天,有人跟我说,外面都在传锦罗不是苏家女儿,而锦罗的生身之母竟是个风尘女子,我一气之下,找来锦罗,本打算让她帮着想一想,谁会这样胡说八道,可锦罗却说,这是她苏家的事,不必我来操心生气,我此时才恍然大悟,她现在姓苏,是卫国公苏寓和夫人乔氏的女儿,而苏寓和乔氏的儿子,却成为我的儿子,即是现在的太子,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可他分明姓苏,是苏家的子嗣,大齐,不就是旁落于外人了么。”
冷秋走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一边劝道:“娘娘不该这么想,民间有多少过继儿子的事,但凡过继给旁人了,那就是旁人的儿子,太子也一样,他现在就是李家儿郎。”
卫皇后还是不能平静:“民间是民间,这可是涉及到大齐江山,假如锦罗和太子的事能够一直瞒下去,也就罢了,既然现在锦罗的身世都在传,恐早晚这件事会泄露出来,假如那时太子已经继承了皇位,他若把李氏大齐该称苏氏大齐呢?”
“这……”一向足智多谋的冷秋,亦是无言以对了。
卫皇后也不再说话,只木然的看着前面的一片虚空,如果将来大齐真的让李元一给改朝换代了,自己,可成了千古罪人,百年之后,去了地下,李氏家族的列祖列宗,会不会把她烈火烤热油烹了呢,大概即便是那样,李氏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消气解恨,李氏先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她就拱手于人了。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她便惶惶不可终日,食不甘味,夜不安枕,即使睡着了,更是恶梦连连,不是梦见锦罗哭着埋怨她当年遗弃,就是李氏家族的先祖们要杀她,如此折磨下,她真的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