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杜枫程以为，以他的能力，是一定能保护好他的小师妹的，哪怕朝堂势力诡谲，江湖风起云涌，世道民不聊生，他也依旧有着这样的自信。
杜枫程对自己发过誓，要将他的小师妹捧在手心里疼爱，不让她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要让她一直都如初见时那般天真可爱。
在杜枫程幻想的未来里，师妹未出阁时娇养在除皇宫之外，最为气派的大司徒府豪宅，再然后，她会嫁给身居高位的自己，一世平安富贵。
但，他失算了。
咣——
被小皇帝留下询问了一番那大隐于市的密地‘云外天’，再言语敲打了一番后，终于脱身回到了大司徒府，并且得到赵曙准许去见心上人的杜枫程，刚刚走到熟悉的门口，就听到屋内桌椅被撞得翻倒的声音突兀传来。
心中突然有些慌乱，杜枫程下意识地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赵小姐的闺房门口，紧接着，似乎想要证实他的慌乱并非无中生有一般，一道踉跄着摸索过来的身影，刺痛了杜枫程的眼睛。
“师兄，师兄？是你吗？是你来看我了吗？你在哪儿？”美艳无双的少女第一时间察觉了屋外的脚步声，戚惶地喊着，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不留神，便满身狼狈地跌进杜枫程的怀里，半边的身子狠狠地撞上了门框。
可赵小姐却根本顾不上身上的疼，只是惶急地一把抓住身前人的长袖，攥得死紧，好像一松手，那人就会跑了一般。
“师兄......师兄......”赵小姐抬起空洞的眼睛，声音颤抖，那是带着绝望的痛苦，双手顺着适才拉住的衣袖向上，毫无章法地四下试探着。
听着赵小姐沙哑到不复一丝以往那般美妙如黄鹂出谷的音色，杜枫程只觉有口难开，心中犹如千万针扎过一般，堂堂七尺男儿，竟险些落下泪来，然而，还不待他为此沉痛，就察觉了更深层的不对。
杜枫程颤抖着抬手，停在赵小姐精致的小脸前一尺距离，艰难地动了动。
赵小姐毫无反应，往日里灵动狡黠的眼珠，竟是转也不转一下！
事实已经这般明显地摆在眼前，他若是还猜不到，也就妄称风家后人了，仅使万般不愿，杜枫程也只能得出这个让人痛苦的结论，他的师妹，真仪......她看不见了。
轰——
得出这样的结论，杜枫程只觉大脑一阵轰鸣，若非还顾忌怀中，已经遍体鳞伤的少女，他恐怕会放任自己跌坐在地，被动承受着不弱于对方的痛苦，恨不得以身相替。
被杜枫程刻意忽略的细节此时一点点浮上心头，赵曙的欲言又止，门口丫鬟同情怜悯的目光，盛德门下赵小姐的异状，阎景戏谑的眼神......
原来，原来如此啊......他的真仪，他的师妹，她到底受了多大的苦？
许久没有听到来人的回话，赵小姐心里止不住地发慌，她疾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不是你，你说话啊！杜枫程，杜枫程！”
赵小姐拼尽全力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自己是不是抓住了想见的人，可奈何无论怎样努力，入目所及，依旧是一派毫无波澜的黑暗。
本已经痛彻心扉的杜枫程哪里看得下赵小姐这番反应？登时就双目充血，只见他张大口型，不停地说着：“哎，是我......我在......”却不知怎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只尚在赵小姐面前颤抖的手也不曾收回，反而继续前伸，眼看着就要抚上赵小姐的面颊，杜枫程不想再说话了，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想将怀中脆弱的少女紧紧地抱住，为她拭去眼泪，探一探她的额头，问问她纱布下的伤口，还疼不疼。
不料，赵小姐却在问完话急喘了两口气之后，忽然放开了手中的衣袖，甚至用力地将杜枫程推远，歇斯底里地喊道：“人呢？来人啊！来人！人都去哪儿了，不是叫你们去找师兄了吗？他人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他是不是也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啊！”
赵小姐尖叫着退后两步，捂住自己的脸，掩住了过往流光溢彩，仿佛会说话似的的狐儿眼，豆大的泪珠连串儿似的自眼角滑出，打湿了她细密长翘的睫羽。
不，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嫌弃她？他杜枫程就算是嫌弃他自己，也不会嫌弃赵真仪的！
杜枫程被赵小姐狠力一推，脊柱重重撞在门框之上，全身麻痹，一时之间，竟是动弹不得，只能费力地喊上一声：“真仪！”
只这两个字，却像是什么强有力的符咒一般，奇迹般地让那歇斯底里地哭泣着的人儿安静了下来，空气瞬间落针可闻。
半晌，赵小姐深吸口气，颤声问道：“师......师兄？”
杜枫程心口一痛，一字一顿答：“是。是我。我在。”
“师兄，你在哪儿？真仪看不见你......我......我害怕......师兄......”赵小姐真是恨极了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感觉，可偏偏她的眼睛已经......
最初那拼尽全力的一撞，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但谁曾想，阎景还是将她救回来了，呵，她这副好看的皮囊还真是讨人喜欢啊！那么久了，阎景竟然还舍不得她死。
毫无疑问，当她躺在床上再一次听见阎景声音的时候，她就已经绝望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外如是，那个时候，赵小姐最庆幸的，便是撞伤让她瞎了双眼，再也不用看到阎景那张饱含恶意的脸。
就这样当自己死了吧，赵小姐这样对自己说。
但，也不知是老天的恩赐，还是命运的折磨，她竟然活着离开了魔爪，被救了回来，回到了她师兄的身边，却是再也看不见那个会关心宠溺她的人了。
她多想再看看杜枫程，哪怕一眼也好，在被阎景囚禁的日日夜夜，她都这样奢望着，她要告诉他，她再也不会任性了，他说什么她都会听话的，她......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赵小姐在无尽的黑暗中恐惧，又在恐惧中不断后悔，她恨她自己为何当初不能忍一忍，或者干脆一些，就那么死去，也不必现在受这样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