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匆匆而过,地下古墓中,陆拙一直催动着体内剑气,温养着胡茵的尸体。胡茵已然是内藏境界的修士,而且又是跟随裘耘夏修习拳术,江城一带有小神拳称号,体魄锻造远超过寻常修士,是以一时半会尸体不会腐烂。
剑府中,徐无鬼和大铁棰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身为伴生仙属,加之蒲牢鸣剑匣早就与陆拙的气府相融合,形成剑府,因此他们对陆拙的身体状况最是清楚不过。
陆拙同军师一战,不得已使出六倍剑速下的一剑,这几日来损耗的剑气早就已经恢复,而那些因为高强度的能量而稍稍裂开的经脉,也在陆拙惊人的恢复能力中修补完整。
可徐无鬼等人担心的,不是陆拙的身体,而是他的精神状态。
自从胡茵死在陆拙怀中,陆拙便陷入极度的自责和愧疚当中,以致于一度陷入混沌空明的状态。若是对于潜心修炼的修士来说,这种境界最适合感悟天地的规则和奥秘,但此时此刻,对于一个无所求、无所念的人来说,最是容易走进死胡同里,最终沉陷,再也出不来。
小青蛇虽然年幼,可对于外界的感知很是敏锐,而陆拙于小家伙而言,更是如同父亲母亲般的存在,因此在陆拙浑浑噩噩之际,便急不可耐的四处游走,冲着陆拙昂首嘶叫,试图将他叫醒。
这会儿,徐无鬼冲大铁棰摇了摇头,叹息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却又一往而终。陆拙此子,看似不着调,实则对情之一字,最是看重。即便胡茵不死,对陆拙而言,这辈子最难过的还是情关。一旦修行至半步具现境界,必定要度过心魔,到那个时候,情关就成了情劫,若是不能度过劫数,他同样要死于心劫。”
“老鬼,少说两句,眼下陆拙此等情状,若是再不清醒,极有可能就此沉沦,若真是这种状态,不需要你说的半步具现的心劫,他就要油尽灯枯。”大铁棰怒目而视,觉得徐无鬼说了太多废话,而且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大铁棰想了想,又说道:“你活了这么长时间,苏醒的时间远比我要多,你快想想,以往遇到这等情状,应该如何做?”
徐无鬼一脸苦笑,“老夫之前就同你说过,若是以往有类似事情,老夫早就拿出来对比斟酌一二,还轮得到你这莽夫在这里指手画脚?蒲牢鸣剑匣的历代继承人,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大剑仙,儿女情长终究只是漫长修道生涯中的一丝点缀,极少有人将其作为羁绊一生的坎坷。就老夫所知,上一位因爱而亡的继承人,还要数南宋年间的一个道士了。”
大铁棰对徐无鬼说的并不感兴趣,他不如徐无鬼,蒲牢鸣剑匣的两位伴生仙属,他现身的时间比不上徐无鬼的一半。徐无鬼只需要继承人修炼至产灵中阶即可,而自己却是需要继承者实打实攀升至内藏境界。鸣剑匣的主人,并非个个都是道法有成的大修士,想那些大业未成而中道崩殂的人物,也不在少数。
单以修道论,真正能够登顶狩鬼界巅峰的人,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寥寥无几。真要到了高手满地走,神人一把抓的时候,反而要想一想是不是时代巨变,灵气倒灌天地之间了。
大铁棰见徐无鬼同样满脸无奈,将一直随手的铁椎扔在一旁,长声叹气道:“如陆拙这般,能在短短半年之内,由产灵下阶冲上内藏初阶,甚至将真实战力提升到足够拼杀内藏上阶修士的境地,数百年以来,也是独一份的。”
徐无鬼歪着脖子,斜着眼打量着大铁棰,奇道:“莽汉,以往你可没有这么多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心结解不开,就会成了心劫。”大铁棰顿了一顿,“老鬼,你说的没错,陆拙若是再这样下去,即便能清醒过来,于修行一途也再无裨益。更何况外头强敌环伺,各方势力混战,出去了又如何自保?”
徐无鬼嗯了一声,“百鬼将,冥调局,还有不少想浑水摸鱼的野修,加上焦点人物的顾潜和赵欢,上头的局势只会比之前更加恶劣。”
“老鬼,而今之计,你我二人只能通力合作,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陆拙个人的造化了。”大铁棰忽然说道。
徐无鬼很是诧异,“莽汉,你要做什么?”
“蒲牢鸣剑匣出自何处,你还记得吗?”大铁棰没有回答徐无鬼的问题,反而重新抛出一个问题来。
徐无鬼显然没有跟上大铁棰的思路,有些莫名的看着这位搭档多年的老伙计,“莽汉,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鸣剑匣的来历一直是一个谜,便是我只是稍稍听第一任继承人提过两句,而那时候我根本没有形成实体,对于一些话语,也只记得只言片语,还记得什么?”
大铁棰咧开嘴笑了笑,“老鬼,何必言不由衷,你分明记得,却又不肯明说,真以为我知道的比你少么?当年天道混战之中,多宝道人重伤之际,将支离破碎的诛仙阵图中的一枚阵眼取出,炼化成蒲牢鸣剑匣,交付与名下一位弟子,其后才传承至今。”
徐无鬼张了张嘴,“天道混战,龙汉初劫,神州陆沉,星月无光。”
伴生仙属念了几句之后,旋即抬头看着大铁棰,“陆拙如此状态,真要送他回去?若是身死其中,就真的只能在此等死而已。”
“陆拙现在这副模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大铁棰指着浑浑噩噩的陆拙,“回去了,若是能受些刺激,或许还有恢复神智的机会。现在,全然没有半点机会。该怎么做,我比你想的要多。”
徐无鬼看着大铁棰,“可要是强行开启通道,是要以你的寿命作为代价的。一旦超过时间,陆拙不能回来,他要折在里面,你也就真正的消失,再也不能现身了。”
大铁棰朗声笑到:“说了这么些年,该见识过的见识过了,该享受过的也享受过了,该品味过的人情冷暖也品味过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倒是陆拙这个小子,真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达到传说中的地仙境界,龙汉初劫后,这世上就再无地仙了,真是可惜...”
徐无鬼见大铁棰如此说,不由慨然道:“也罢,既然你有次觉悟,老夫也不多言。你不同于老夫,你的身体本来就是一座储存记忆的场所,但凡是那些修道有成的继承人,都会将生前一丝执念留存于你的身体当中,对于那些需要砥砺道行的后继者来说,便是绝佳的修炼对战场所。话说回来,如今鸣剑匣和陆拙融为一体,也就无所谓有没有继承人了。陆拙死了,你与老夫都不能活。”
“莽汉,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同老夫说。”
大铁棰无声摇头,“按惯例,继承人非内藏上阶不得入内,但陆拙战力已然达到了上阶水准,若是小心行事,也可能从中活命。只可惜你我当下品阶不高,可以挑选的记忆场景并不算多。”
徐无鬼摇头晃脑的想了片刻,“无妨,就拿时间流速最慢的一段吧。希望陆拙这小子能够清醒过来。”
两位伴生仙属打定主意,当即行动起来,徐无鬼伸手一招,剑府中的剑气便涓滴不剩的被徐无鬼全部卷起来,只在各处经脉当中留有一些气机,足够维持陆拙的生命体征。
徐无鬼伸手画圆,剑府中的剑泉便遥相呼应般的沸腾起来,如同剑泉显像时的场景。大铁棰盘坐在一旁,双目紧闭,脸色开始晦暗难明,由丝丝缕缕的白雾开始蔓延,直到将他的整个身体笼罩起来。
白雾蒙蒙之间,那些被徐无鬼召集的剑气从天而下,尽数涌入那片沸腾不休的剑泉当中,看着不大的剑泉竟然将剑气全部吸收干净。
便在此刻,徐无鬼张嘴喊道:“莽汉,该你了。”
大铁棰闻言,当即张开双眼,手持铁椎,纵身一跃,跳至剑泉上空,身体绷得笔直,腰部和手臂同时协调发力,巨锤便重重砸在了剑泉上。下一秒,剑府中便传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轻轻浅浅的剑泉如同脆弱的镜子,顷刻之间碎成了无碎片。
徐无鬼猛然伸手抓住其中较大的一块,同时向后甩了出来,接着将陆拙的心魂,用力推了进去。
那块碎片将陆拙裹了进去,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而古墓中的陆拙本体,只是身体微微一震,便再也没有了其余的动静,便是呼吸,也变得极其的悠远和绵长,若是不仔细听,仿佛就如同没有一般。
......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豫章村坐落于栖凤山下,村边有一条溪水蜿蜒而过,自栖凤山发源,一直汇入到十公里外的风港镇上。
豫章村地势平坦,且土地肥沃,多有良田,是以稻谷产量颇高,有辛勤的农夫正在吆喝着自家的黄牛,推动着铁犁,正在翻整田地。
田间小径上,有骑着竹马、头戴花环的稚童,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相互打闹嬉笑,也有放牛的牧童,躺在春风和煦的草地上睡觉,不必担心自己耕牛走失,自会有看见的人招呼一声。
豫章村规模不大,拢共也才百十户人家,可在这一块却是上了规模的村落,毕竟十公里外的风港镇也才聚集了上千户人家而已,而再远一些的县城,也才七八千户。
豫章村家家种植樟树,且棵棵都是老樟大樟,这是当地的传统,每当家中添丁进口之后,长辈都会寻访一株樟树苗种下,直到儿子或者女儿,娶妻或是出嫁时,父母就会将当初种下的樟树砍伐,打造成衣柜桌椅之内的实用家具,作为子女的彩礼或者嫁妆。
久而久之,这个小小村落樟树成荫,大如华盖,远近闻名。
最让人眼红的,并不是豫章村地好、树好、住户殷实,而是这个乡间田野中的小小村落,有一座官办的蒙学,附近十里八村,除了风港镇之外,便只有豫章村有蒙学。
远近的适龄儿童想要读书求学,都得来豫章村,而不是去风港镇。
原因无他,豫章村的蒙学先生虽然年纪不大,可胜在学识过人,远比风港镇蒙学的那个老夫子有本事得多。风港镇的陈老夫子,不但垂垂老矣,而且昏聩不明,有一次还在宴会上闹了笑话。
陈老夫子当即在集会上高谈阔论,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座上乡友无不是满心钦佩神色。席间有一位年纪较轻的读书人,很是低调,只能半侧着身子,给陈老夫子的讲学让出更多空间来。
过了一会儿,年轻读书人听出陈老夫子话语中的破绽,就问道:“请问先生,澹台明灭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老夫子昂首答道:“是两个人。”
年轻读书人忍住笑意,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老夫子理直气壮道:“自然是一个人!”
年轻读书人便笑了起来,将椅子重新搬了回去,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先生,你且多让些地方与晚辈吧。”
因为这事,陈老夫子不知道澹台是复姓,以及把尧、舜说成是一个人的事情便传遍了十里八乡。也正是如此,陈老夫子郁郁不得志,这一段时间生了病,只得闭馆听课,就读于风港镇的学童们,个个都是欢天喜地,如同过年一般开心。
而席间那位年轻的读书人,便是豫章村新来的蒙学先生,而且是县城教谕盖了官印的官学先生。有了官身,就等于吃上了皇粮,加上这位小先生年纪不过二十余虽,又没有婚配。于是乎,就成了这一带媒婆眼中的大红人。
多少待嫁的女子都委求父母请媒婆说亲,便是风港镇的巡守也想把自家闺女嫁过去。那人可是中过举的举人,再往后可就是进士老爷,放到下面来,最低也是一个县的县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