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都的天气虽然寒冷，但却非常稳定。除了程歌来的头一天下了场雪之外，这三天都是大太阳，照着全城晶莹闪亮。北方干燥，积雪不容易消融，直到第三天的日头出来，才开始有了那么点迹象。

程歌下楼的时候，店小二正在门口清扫残雪，免得客人滑倒。

“哟，程公子，您今儿也这么早啊？”店小二一看程歌出来，就笑着打起招呼。

“是啊，出去办事。”程歌挑了张桌子坐下，让店小二给她送些早点。“简单的就行。”

“好嘞。”店小二知道程歌每天都赶着出门办事，对吃食都听随便，很快就从厨房端了些清粥包子之类的东西出来给她。

程歌吃完饭就出门了。她边在街上走着，边看着周围的店家正准备开门。

在这里都三天了，她一无所获。

她想到会不会是有人急于求医，所以才冒险去项国把他绑了回来。于是她去了医馆，去了药铺打听。但没有结果。她去了各处询问，从没有人见过有人带着初善这样的人在都城走动。如果他们一直都绑着初善，没人见过也不奇怪。

她还冒险去了衙门，旁敲侧击地打听类似惯用暗器掳人之类的团伙，结果险些惹上麻烦。她一个外地人到这里来问东问西的，确实容易引起注意。她找的还是项国人，一个不好很容易惹出两国争端。毕竟，初善还有个王爷的身份。

所以她也不敢再问下去，速速离开。

这几天打探消息，她明显感觉孟国人都很谨慎，对熟人非常热心，但对外地来的说话严谨都有保留。这么下去，她是不可能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

跨出衙门门口的时候，她听到后头几个捕头的嬉笑。

“头儿，您今儿穿这么漂亮，是不是去点翠楼找你的老相好春儿啊？”

“你小子！真有眼力劲儿啊！”

“呵呵，头儿，什么时候你也带我去开开眼？听说，那个花魁秦楚楚长得是水灵水灵跟仙子似的？”

“你还别说，那个秦楚楚还真是挺漂亮。瞧你一眼，骨头都酥了。

“真的？带我去呗！您知道，我家的婆娘凶得很，我一个人可不敢去，要是您带着我去，到时候我就跟她说是去查案子……”

“你这小子真贼！好好好！不过这雪都花魁一般不见客，每晚的琴曲也都是在纱帐后头给人弹的，我也是趁她回房间的时候才瞧了个准儿。能进她房里看个仔细的，都得掷千金，我可不保证你一定见得着。”

“没事没事，您带我去就成！哈哈哈……”

他们的对话倒是提醒了程歌，她想起几天前在街上交的朋友。正好三日之期已到，她也该去问问消息。于是她在街上找人问了点翠楼的位置，就赶过去了。

雪都一共有两家青楼，一家点翠楼，一家玉凤楼，都是赫赫有名。不过这两年来，点翠楼的风头逐渐有盖过玉凤楼的趋势。原来玉凤楼的熟客很多都改去了点翠楼。

这其中的原因，就是这点翠楼的花魁秦楚楚了。

说起秦楚楚的身世，却也曲折。

她原是外地某位县官之女。母亲早亡，父亲因得罪了权贵被贬去边关，结果因病死在了路上。家中财产充公，秦楚楚也被赶出原籍。那位权贵看中了秦楚楚姿色，想将她强行抓回府中纳为妾侍。楚楚听到消息，连夜逃离，但还是被追赶上。

眼看难逃魔掌，秦楚楚急中生智，闯入当地举办的花魁大赛中，顶替了点翠楼生病的姑娘上台表演。一曲“琴殇”弹得当场众人都恍若梦中，泪湿眼眶。点翠楼的陈妈妈一看立刻跟她签了卖身契，带她前往雪都。

那位权贵为何不敢再追，原是陈妈妈认识都城的大官，他区区一个地方上的官员不敢随意招惹朝中大员，于是只得作罢。秦楚楚就跟着陈妈妈回到了雪都，成了点翠楼的花魁。

两年来，虽然只是卖艺不卖身，但陈妈妈善于经营。每日让她在大厅里为大家奏上一曲，但不得窥其真容，只能在影影绰绰的纱帐外头瞧。想看仔细了可以，送上千金就能进去和她聊上一夜，但晚上，对不起，照样给赶出来。

就这样，还是客似云来，把陈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程歌到点翠楼的时候，还真的有些犯愁。这会儿才中午，点翠楼这种地方还没有开门，而且想见秦楚楚没有千金是不会让放上去了。

不过好在，梨花正好要出门采买，在门口看到了程歌。

“程公子！”她一眼就认出了程歌，事实上姑娘这几天也正想着呢，她怎会看不出来？

“程公子，快跟我来！”她也不多说，直接拉了程歌往侧门的小院子走，那里有小路通姑娘住的小楼。

穿过一个小花园，上了小楼的二层，程歌被推进秦楚楚的房间。

“您快进去吧。”梨花笑得灿烂，“姑娘，公子来了。”她冲里一喊，直接关了门就走了。这会儿陈妈妈他们都在自己房里歇着准备晚上的生意，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秦楚楚听到梨花的声音正觉奇怪，从内堂转出来就看到程歌正站在门口。不觉心里一跳，低头整了整衣装，才缓步过去行礼。

“公子金安。”她的声音糯软，带着南方女子吴侬软语的味道。程歌听着也觉得悦耳。

“秦姑娘好。”她简单回礼，直接切入正题，“抱歉，你别怪我直接。不知道你又有没有打听到我兄长的下落？”

秦楚楚并不怪罪程歌只关心兄长，反而欣赏她的端正。她这小楼，可不是随意什么男子都能上来的。以往掷了千金上来的，哪个不是眼神放肆的？若不是妈妈在门口安排了孔武有力的护院，乱来的不在少数。

“公子先坐。”她把程歌让到了桌旁，倒了一杯热茶之后才说道，“楚楚这几日也帮公子打探，但并没有听说公子描述的大夫来到雪都。”她娥眉微蹙，也为程歌着急。

程歌预料到会是这样，但还是难掩脸上的失望。她向秦楚楚道谢，“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姑娘。”

“先别忙。”秦楚楚按下正准备起身离开的程歌，“虽然打听不到公子兄长的下落，但是楚楚想着公子的兄长是位大夫，既然来了雪都，或许是为了救治什么人。所以就打听了下这方面的事情，结果有些收获，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程歌眼睛一亮，着急地拉住她手，“楚楚你说！”

感觉到手上的体温，秦楚楚脸上一热，也为程歌心急时口上一句亲昵的“楚楚”红了脸。她正了正心情，又道：“楚楚打听到王上最宠爱的琴贵妃病了。”

孟王的贵妃病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程歌就直觉和初善有关。这么秘密地把人从项国带走到孟国，不可能一路上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么就是初善没来孟国，要么根本就是非常有权势的人行动才会这么严密。

但为什么她没有打听到这些呢？

“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秦楚楚在点翠楼两年，察言观色学得很快。她知道程歌有些怀疑，立即说道：“兵部侍郎。楚楚是在楼下奏曲的时候听到他们无意中提起。公子没有打听到？”

“没有。”

楚楚略想了想，又道：“不奇怪。皇城的事情向来都不允许民间乱嚼舌根，更何况公子并不是孟国人，你去打听不愿意告诉你这些惹麻烦也属正常。青楼里向来人员复杂，男人们温香软玉在怀，难免失了平日警戒，漏些消息出来也正常。”

想不到这个秦楚楚分析能力不差，程歌心里对她多了分好感。“你说的对。”

但是，即使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初善的失踪和皇宫有关，她还是没有十足把握。皇宫内院的事情，可并不是那么容易打听得到的。

不过经过秦楚楚刚才的分析，她倒是觉得点翠楼的确是最佳探听消息的场所。于是她对秦楚楚道：“我想留在这里打探消息。”

秦楚楚略想了想。

“公子可在楚楚这里留到晚上，然后混在客人里面。今日初六，楚楚从前几月起每逢初六都会下楼舞一曲，有几位朝中官员每次都来捧场。公子可以趁机蛰伏一旁打探消息。”

花魁的提议无意是最好的，程歌点头同意。

中午的时候，梨花偷偷多拿了些饭菜来。程歌躲在秦楚楚的房间里和她一起吃了饭。饭后等待点翠楼开张之前，程歌随便找了些话题闲聊。

“对了楚楚，之前我都是听说你每晚都是弹琴，怎么又多了初六跳舞的规矩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却惹来秦楚楚眉头紧锁。

“因为楚楚的年纪大了。”

“年纪大，你看起来不过才十七八。”

“今年初已经满十八了。”秦楚楚随意拨弄着琴弦，娓娓道，“楚楚可以安然在这点翠楼里卖艺不卖身，即使陪客人聊一个晚上也安然无事，全靠妈妈一直都会派护院在门外守着。这两年来，妈妈对楚楚可以说是非常疼爱。

楚楚心里清楚，妈妈对楚楚这么好其实是另有打算。她保楚楚完璧之身，是为了抬高楚楚的身价。她费心请先生继续教楚楚琴棋书画，是为了让楚楚能吸引住高官显贵的目光。楚楚到点翠楼快三年了，三年来为妈妈赚了不少银子。

但楚楚已经满十八，很快就会年华老去。妈妈现在已经打算开始让楚楚在众人面前舞曲，不久就会办一场盛会拍卖楚楚的初夜。”

秦楚楚说这些的时候，心情非常平静，嘴角还隐隐带着笑意，指下琴音并没有丝毫紊乱。对于自己的命运，她似乎已经非常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