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依秀那答儿      更新:2019-10-11 05:53      字数:2843

“记得记得,翠竹是吧。你笑起来真甜,下次我来找你啊,小美人。”

那花痴女翠竹听罢,竟是直直挺身,昏倒过去。看来是兴奋得晕了。

这一刻,被挤到角落中的霜兰儿亦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脚下软软的,一步也挪动不了。

与一干花痴女子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因为他美艳的容貌震惊。

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在想:秋庭澜,是秋可吟的哥哥。

龙腾!秋庭澜和龙腾,他们两个怎会在一起?还约了她前来。

秋庭澜,龙腾。

他们不但在一起,今天还约了她前来。

难道是……

龙腾和瑞王,他们是一伙的!

随着一干青楼女子拥着昏倒的翠竹哄散,龙腾转身入内,厢房的门再次关闭。

霜兰儿双膝一软,她跌坐在地。心中一下子全乱了。她该怎么办?怎么办?龙腾找来秋庭澜,是想要将她交出去吗?肯定是的!

完全没了主意的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当时的她完全不知,一个错误判断,却从此改变了所有……

霜兰儿起身就跑,这一刻她似听不见任何声音,长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面纱之下,泪水已是忍不住奔腾而下。

她边哭边跑,心中并没有觉得好受。还能哭出来,她想至少她还是有些情绪的,即便她再是绝望,对龙腾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

而此刻,这最后一分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希望也彻底破灭,就像外边的雨水滚落,溅起地上无数水泡一般,尽数破灭了。

终于,她跑出了醉红楼。

门前彩灯之中,高高燃起的烛火突然爆出一团火星,天空中陡然落下一声惊雷,她的脚步在轰隆雷声中停住,再回首时,纸醉金迷之中,火烛灼灼燃烧,依旧是一派笙歌繁华。

又是一声惊雷,震得那些彩灯在风中直晃。

旋即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大洞般,哗啦啦地直往下倒水。

路上连同方才在门口招揽生意的曼妙女子纷纷躲入屋中避雨。

本是繁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好似一下子空了。只余霜兰儿一人,默默站在雨中,漆黑的夜空,连同她此刻迷茫的心,也是一并的黑暗。

没有星辰,也没有朗月,无根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直下,尽数浇在她的头顶。

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半分依恋,她娇弱的身影,拨开雨幕,转身跑向浓浓夜色之中……

次日,上阳城外,慈溪河畔。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河水泛滥,此刻看起来更为广阔。河两岸,是巍峨耸立的高山,左边是龙脊山脉,右边是玉环山脉。

青山绿水间,无数雨点打落,在宽广的河面上溅起无数圆圆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一环叠着一环,看着直教人眼晕。

一名身穿蓑衣,头戴笠帽的老者站在河边,正用力将一张两丈宽的竹筏拖入水中。他猫起身,用尽全力一推,终于将整个竹筏都送入水中。

一时间,河水像是被刀刃直直劈开一道口子,朵朵青色的浪花随着泛起。

那老者拍了拍双手,拿起竹篙,刚要跳下竹筏,忽觉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他当即愣在原地。

烟雨霏霏,满山青翠之色皆在眼前。河边重重垂柳,枝枝都在风中飘摇着,簌簌直响。

而柳枝天然塑成的幕帘之前,一名白衣女子正立在雨中。纤长略扬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梁,微抿的唇。

老者震惊之中,霜兰儿已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低首,自腕间褪下一枚银镯子。家中贫寒,这银镯子是她出嫁前娘亲唯一给她的陪嫁之物,她本来一直舍不得戴,逃出王府得知全家罹难之后,她才戴在腕间时时凭吊家人。

递出银镯子的手在雨中微微颤抖,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这位船家,我想去越州。这些船资应该够了罢。”

“这个……”老者见她浑身湿透,似冷的瑟瑟发抖,不禁心生同情,他看了看方才上船,此时已是立在船头的男子,又为难道:“姑娘,你看,昨夜暴雨未停,很多船只积水不能成行,也就我这竹筏还能用。可是这竹筏是这位公子包下,恐怕不方便再载客。这雨没准就要停了,姑娘要不等明天罢。趁此机会也可去上阳城中将银镯子兑成现银,船资要不了这么多的。”

等明天?霜兰儿心中一沉,她已经等了一夜,还能等明天么?只怕龙腾此刻已是发动所有官差满城寻她了。她若不走,必被擒住。

她望向此刻正立在竹筏船头之人,那是一名身材高俊的男子。

他静静立着,他的手指修长莹白,手中撑了一把泸州竹制的油纸伞,纯白色的伞,手柄处没有一点装饰,像是握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他只是那样静静立着,就让人感觉像是烟雨朦胧之中点缀的最亮一笔。

他站的角度,霜兰儿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且这侧面还被他大部分头发挡住,令人有种想上前撩开他长发一睹尊容的冲动。

有片刻的寂静,霜兰儿上前,低低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赶往越州,再耽误不得了。公子……”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原是那名男子徐徐转过身来。

他微微抬起纯白的伞柄,露出佩戴了一枚黑玉额环的额头,清澈的眼,目光明净如此刻的天光云影,清澈又温和,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一袭白衣潇潇,像是披冷月的银辉。

一身的白,连同手中的伞,也是白色。唯一一点黑色便是他额头的黑玉。那样的黑色,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更显得皎洁晶亮。白与黑,在他身上辉映得如此和谐。

霜兰儿愣了愣,一时间竟有种置身云中仙境的感觉,如此清尘脱俗之人,世间少见。她怔怔看着,忘了自己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男子眸线不动,望了望她。

她亦是一袭素色的长裙,未挽起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像是烟雨中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

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霜兰儿尚未明白,撑船的老者已然高兴道:“姑娘,这位公子同意了呢。”

“哦,谢谢你。”她这才回神,莞尔一笑。

雨依旧纷纷落下,竹筏之上皆被雨水淋湿。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以防脚下打滑,最终坐在了船尾。

随着竹篙探入水中,竹筏缓缓破水而行。

水面之上,风更冷。

霜兰儿情不自禁地拢了拢身上湿透的衣衫,此时撑船的老者将一把纯白色的油纸伞递了过来。

“姑娘,是这位公子给你的。”

她呆呆接过。

抬头望去,唯见他白衣翩翩,立在船头,独迎风雨……

雨依旧下着,竹筏之下的水流清澈见底,甚至能瞧见长长的水草正肆意飘摇着。

雨水点点落在竹筏之上,“嗒嗒直响”,像是少女正在唱着一曲清脆明快的歌,舒缓的音色,拂过岸边摇曳的芦荻,拂过重重叠叠青山,又拂过涟漪微泛的河水。

霜兰儿撑着那柄白色的油纸伞。

眼前,雨水落在他浓密如锻的长发之上,沿着他的发梢,点点晶莹无声地滚落。他一直站在船头,背影孤单,她从未见过谁的背影竟是如此孤单,衬着这周围繁华壮阔的山河,更显寂寥。

她一直注视着,不曾移开过视线,甚至连时光从指间匆匆流逝都未曾感觉。

过了很久很久。

他似是终于动了动。

她一惊,怕被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她连忙低头,恰见河水之中亦是覆上了他孑孑而立的孤独倒影。

这一刻的寂静,终被撑船的老者打破。他轻轻一提,将长长的竹篙提出水面,换了个方向继续撑入水中,“这位姑娘,这位公子,人常道:十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缘,大家何不聊聊天?一路大家也好相互做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