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依旧站着不动。
霜兰儿抬头望着老者一笑。
那老者轻轻摇摇头,“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可就一个人吊嗓子了啊。你们可别嫌难听就是了。”
接着,雄浑嘹亮的嗓音缭绕青山,余音袅袅。
“哟嗬嗬哟嗬嗬哟……穿恶浪哎踏险滩嘞……一身都是胆……罗闯漩涡罗迎激流哎……水飞千里船似箭罗……乘风破浪嘛奔大海……”
雨,渐渐停了。
有风吹过霜兰儿的发丝,酥酥地痒。
低首是盈盈如绢绸褶皱的水波,仰望是澄净碧蓝的长天。那一刻,她的心,格外地宁静,似是忘了一切世上烦忧,只愿沉溺在这美丽的青山碧水间……
浩浩长河漫漫无尽,转瞬已是深夜。
天际辽阔无边,头顶之上似一方黑丝绒笼罩,满天无数繁星倾倒在河中,颗颗明亮如晶钻。
竹筏一路划破镜面似的水面。
将近子时,撑船的老者亦熬不住困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喃喃自语道:“总算是要到了。”说罢,他收了船篙,伸手在篙前面按上一个铁钩子,远远地朝着岸边码头勾去。
老者动作熟稔,一下子就勾住了铁柱子,竹筏随着他的收杆靠拢岸边。
“二位站稳了啊!”老者吆喝一声。
“碰”地一声,竹筏靠岸。霜兰儿随之轻轻一晃,待站稳抬头时,举目望去早已没了那白衣男子的踪影。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码头处在十分荒凉的位置,四周皆是山壁青竹,此时被黑夜尽数笼罩,像是恐怖的巨兽横在眼前。
她人生地不熟,不禁有些害怕,连忙拉住老者问道:“船家,烦劳请问去越州该怎么走?”
老者顺一把胡子,“翻过眼前这座山就是越州城了。越州城本就是四面环山,地处凹谷平原,难道姑娘没有来过么?”
霜兰儿点点头,“嗯,我不熟路,这么晚了定不能翻山。请问船家我该去哪借宿呢?”
老者伸手遥遥一指,远方山崖之上似有房屋透出微光,“就是那里了,那里是一座山庙,但凡赶路之人有所不便的,皆可留宿,不收银子的。姑娘去那里暂住一宿便是。”
霜兰儿望了望身后密林,似有青石子小路通往山顶。她又问,“那船家你可是要去那里借宿?要不我们同行?”其实她是担心天太黑,小路又有分叉,万一自己迷路了该如何是好。
老者摆摆手,“我要去对面陈家庄,那里有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聚了。”
“哦。”她的声音略带失望。
此时白衣男子早就不见了踪影,看来她只能靠自己找到那座山庙留宿了。
纵是害怕,她也只得沿着青石子路一路往山顶而去。
长长的山路幽深静谧,像是没有尽头。昨夜亦是未眠,她早就累极倦极。漆黑夜空里,星月渐渐被浮云遮住,黯淡无光。前面更黑了,渐渐伸手不见五指,无奈之下,她只得一路攀着路两旁冒出的枝丫,勉强朝前走着。
也许她真的天生运气不好。
深山之中,她并没有考虑到会有猎食的猛兽。
是以当前方出现一双莹绿色的亮点时,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觉那像是两蓬森然的鬼火。
等到她终于看清楚了面前之物正弓着身子,身上还有着斑驳花色。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只豹子,而那一双莹绿色的亮点,正是豹子的一双眼睛。
那一刻,她吓呆了。
本能令她在身上不断地摸索着,想找出一些东西用以防身。可是她只是个医女,又不是侠女,身上既没有刀也没有剑,区区几根金针有何用?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终于,那豹子及地一跃,矫捷地向她扑来。她也不知从哪里滋生出来的勇气,执起身旁一截断落的树枝便向豹子的眼睛横扫过去,因为那是她唯一能看清楚的东西。
豹子被扫中了眼睛,它发出了凄厉的狂吼。下一刻,它又猫起身,幽绿的眼中冒出两条金线,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森森利齿,蓄势待发中蕴含着雷霆之怒。
此时恐惧沿着脚底迅速爬上她的心头。
完了,她该怎么办?
家仇未报,难道她真要葬身于禽兽腹中,难道她们霜家从此就要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她怨着,苍天不公,为何连老天都帮着权贵?让她遭遇种种不幸,却投诉无门?
时间不容她再想。
耳畔只听得豹子狂啸一声,猛兽口中令人作呕的腥味阵阵扑面,狂怒的豹子转瞬即至。
她侧身躲过,无奈左臂被利爪一撕,她痛得冷汗直流。浓烈的血腥气在幽黑的山林间迅速弥漫开来,只令那穷凶极恶的豹子益发兴奋猖獗……
这一刻,霜兰儿紧紧攥住手中的金针,悄悄对准了自己的死穴。
如果今日她注定丧命于此,还不如她自己终结生命,纵身跳下山崖。只愿一江清澈的东流水,能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豹子又腾空跃起,利爪朝着她挥舞而来。她紧张地等待着,然豹子的狂啸声却变成了一阵阵撕裂般疼痛的怒吼。
月破云层。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似是瞧见了银光似灵蛇飞舞,如丝带般缠上正腾空而起的豹子,剑柄之上,华丽的宝石在月色下折射出幽蓝的光芒。
下一刻,豹子喉咙被割破,血色喷薄而出,似一场温热的红雨漫天落下。
那豹子垂死挣扎,利爪从她胸前无力的滑过,将她的衣裳一并撕裂。
霜兰儿手臂一软,手中金针掉落,埋入草丛尘土之中,不复可见。似有点点豹子的鲜血洒在她胸口,洒在她面颊之上,尚是热乎乎、粘腻腻的感觉。
有惊无险,此时她才瞧清楚了救她的男子是之前一同乘船之人。
夜太黑,若不是他穿了白衣,幽幽折射着月光,恐怕都难以发现他的所在。
他似是很淡定,也很平静,只是取出了一方绢帕,擦拭了下手中的软剑。“嗖”地一声,宝剑回鞘,锋芒顿敛,似一脉柔软的腰带缠在他的腰间。
惊吓初平,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见他转身要走,她连忙跟上一步,“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他仿若未闻,既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沿着青石子小路往山顶而去。
她微愣,这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是不屑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知缘何,她的心中有些堵,说不出来的感觉缓慢浸润着四肢百骸。
眼下正值深夜,又身在山林之中。
霜兰儿再不敢一人独行,无奈之下只得紧紧跟随着他,她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步子,生怕下一个转弯处他便会突然消失不见。
好在他所去的方向亦是山顶的庙宇,看来他也需要借宿一晚。
终于走出了浓密的树林,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之地,有着百步高的台阶,而台阶之上,依稀能瞧见山门的轮廓,虽是破旧,可巍峨依旧。
近了庙门,霜兰儿上前用力扣了扣铜门。
少刻,一名青衣小和尚提了盏灯笼前来开门。
霜兰儿客气问道:“小师傅,我们今日赶路,到山下岸边码头已是深夜,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小和尚望了望霜兰儿一身血迹,有些犹豫。
霜兰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明白小和尚的意思,她解释道:“方才上山时遇到了猛兽袭击,好在这位公子杀死豹子救了我。”
小和尚一愣,旋即面露喜色,“真的么,那头豹子死了?”
霜兰儿点了点头。
小和尚双手合十,朝霜兰儿身后的男子拜了拜,诚心念了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顿一顿,他仔细道来:“二位施主有所不知,本来山中太平,也不知何时来了只凶猛的豹子。它身形高大,动作迅猛,已是伤了好几人的性命。越州官府曾数次派人围猎,都让这孽畜跑了。本来已是消停了不少时日,想不到它今日又出来害人。姑娘受惊了,二位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