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兰儿微笑着答谢,“有劳小师傅了。”
语罢,她转首望了望身后一言不发的男子,再次感激道:“多谢公子了,先是载我一程,再是……”
她的话尚未说完,白衣男子已是与她擦肩错身而过,朝庙中走去。
“公子……”她愣了愣,滞滞立在山门口,觉得有些尴尬。她只是想道一声谢,他都不想听么?
一时间,气氛若胶凝,时间也似停滞不前。
倒是不明缘由的小和尚出声打破僵滞,他几步追上白衣男子,“这位施主,我们庙中今日留宿的人十分多,只有一间厢房空着。不知两位……”
小和尚的话,令白衣男子的步子一滞,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自小和尚的脸上扫过,又移至霜兰儿的脸上。幽深湛黑的眼眸之中,除了沉静还是沉静。
霜兰儿轻轻咬唇,“公子,刚才你救了我,我已是感激不尽。既然只剩一间房,公子便请。我问问这个小师傅,在柴房中住一晚就行。”她并不怕苦,小时候家中贫寒,再苦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倒是眼前这位公子,锦缎华服,不好教他屈就了。
他依旧看着她。
突然,他取下肩上的包袱打开。
“公子……”霜兰儿还欲再说,忽觉一方柔软自头顶罩下,一股脑儿清淡的花香将她笼罩,同时也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取下才看清楚了那是件白色的男子衣衫,而刚才的清爽花香,也是依附在这件衣衫之上的。原来他是见自己衣裳被豹子抓破,又沾了不少血迹,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才给自己暂时蔽体。
她刚想致谢,抬头时却看见他已是大步离开山庙。
只有一间房,所以他让给了她,自己独自离开,是这样么?
眼看着转瞬间,他已是准备步下山门前的百丈台阶。
霜兰儿心中过意不去,她连忙抢过小和尚手中的灯笼,匆匆道:“借我用一下。”说话间,她已是朝那白色身影奔跑而去。
“公子,公子……请你等一下!”
无奈他恍若未闻,潇潇身影缓缓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霜兰儿踏着石阶而下,一路追他,灯笼烛火在她的奔跑中,晃得厉害,也益发明亮起来。眼看着就要追上他,她的脚突然一崴,踩了个空。
她并没有摔倒,踉跄几步终于站稳,可惜的是她手中的灯笼却因此熄灭。明光闪灼的最后一刻,她只看清了,他腰侧方别着一枚金令牌,上面清晰地刻着“雷霆”二字。
身周,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懊恼地举目望去,可任凭睁大双眸,四下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雷霆……会是他的名字么……
一夜无法安睡,霜兰儿总觉得眼前皆是环绕着他寂寥离去的背影,挥之不去。脑中不停地想着:离开了山庙,他一个人会去哪里呢?露宿荒郊么?下了一天的雨,山中泥泞,他又该如何露宿呢?
辗转反复,直至清晨时她倦极才浅眠了会。可很快又被不知名小鸟欢快的叫声吵醒。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环顾陌生的四周,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爬下床推开窗户,举目望去,空落落的山庙里皆是参天的古树,盘盘虬虬的松柏,色泽深沉的樟木,更显幽静,深邃。
轻叹一声。终于离开了上阳城,从今以后,她便要独自一人面对所有了。
没有再多想,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并将长发梳成男子发髻。昨夜,她将自己破碎的衣裳撕成布条,将她胸口和手臂处被豹子抓伤之处裹上止血。此时她干脆在胸口多裹上几层,覆住自己的胸,并穿上了昨日白衣男子给她的外衣,扮作男子。
来到山门口,她问了正在扫地的小和尚去往越州的路后,便一路直奔翻山。
她的脚程并不快,路也不熟,沿途又问了几个樵夫,耽搁了些时间,是以到了越州城时已是傍晚。
这个越州城并不大,半山而建,像一颗明珠般镶嵌在群山峰峦之中。
今日天气很好,此刻天空一片蔚蓝。
进入城中,放眼望去,这里完全不同于上阳京都的恢弘大气。一座座白墙红瓦的小屋鳞次栉比,依着山势而建,环着城中一汪碧绿的湖泊。
城中处处皆是不知名的树,郁郁葱葱,鲜艳的奇花异朵开满了路两旁。
最奇特的还属,城里美轮美奂,夏景融融,可城南边高耸入云的山峰顶上却有着终年不化的积雪,似一条雪白玉龙横卧天地间。冬与夏,在这里并存着。
正值傍晚,红河落日,漫天红光泼洒下来,色彩华丽浓醉如铺景。
炎炎夏日,满城五色斑斓的鲜花,与晚霞中的雪山奇景交相成映。
南地的繁华锦绣,一如此刻天际云霞,令人沉醉。
霜兰儿虽是惊叹越州之美,却也无心细赏,她一路问了行人,赶往越州城中的当铺。好在她赶到时还没有打烊。
一步跨入店中。
“我要当这个镯子。”她边说边自手腕间褪下素银镯子。
此前她搭载白衣男子的竹筏,撑船的老者见她孤身一人,并没有问她要银子。可她身无分文进入越州城中,总得找个落脚之处,况且吃喝也要费用。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断断不会舍得当了娘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当铺中的朝奉看了一眼她的银镯子,给了她一个离谱的价格,五两银子。
“五两?”她一愣,这镯子怎么也能值个十几两。只怕这个朝奉看她是个外地人,欺诈她呢。
她收回镯子,转身欲走。
当铺朝奉嗤笑一声,“全越州城的当铺都是我们的分号,你上哪都是这个价格。若是你等下问遍全城再回来这边,我们便只能给你四两了,这是行规。我看你是外地人,好心提醒你一声。”
她止住步子,听闻处处皆有地方虎狼执掌一方,想来这越州城便是如此。
她思忖着,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看来再吃亏她也只能认了。等明天她就去各处的医馆问问,需不需要助手,她好挣些银两赎回自己的镯子。不过,区区五两银子也不知能撑多久。也不知能否撑至她找到活干。
朝奉见她犹豫,他自高高的柜台上望下来,突然眯了眯眼,道:“这位小哥,再高的价我也不能给了。其实依我看,小哥身上的衣裳乃是吴锦中的极品,若是小哥当这个,我可以给你一个很高的价格。”他想了想,又道:“你看,五十两,如何?”
霜兰儿又是一愣,她怎也没有想到,银镯子才能当五两,这件衣裳竟然价值五十两。不,应该说这家黑店都能给五十两这个价格,证明此件衣裳价值绝对在百两之上。而五十两,足够她在越州城中安顿下来,兴许还能租一个小门面,开间药铺给人治病谋生。
可是……
她递上手中的银镯子,“我当这个镯子就行了。五两就五两。”
“哦,好吧。”当铺朝奉接过银镯子,递上五两碎银子。眼睛还盯着她身上的衣裳,罕见的质地,精雕细琢的手工绣花,身周镶嵌银丝,不能收到当真是可惜呢。
“谢谢。”
她转身离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当铺朝奉一直盯住她,尖细鬼祟的眼中正露出算计的光芒。
入夜,越州城南玉女山中。
月色凄迷,透过稀疏的花树照在人间,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风吹过,似在一大片没有尽头的竹海中掀起层层黑色的浪朵,此起彼伏,簌簌声漫天呜咽,像是恐怖的怪兽在怒吼着。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拖着一个黑麻布袋来到无人之处。
他们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才将麻布袋解开,里边赫然是霜兰儿,她的手脚皆被缚住,似被人打昏。
其中一名男子上前一脚踢了踢她,见她不醒,这才拿起她手中紧紧攥住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