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太窄小,也许只能容下他们两人缱绻的身影。而其他都是多余的。
这真是对浓情蜜爱的男女。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楚楚动人,男子轻轻环住女子的腰,生怕她不慎滑落,女子伸手搂住男子的脊背,两人紧紧贴在一处。
霜兰儿立在雨中,望着眼前的一幕,任凭雨水如斗般倒在自己身上,很快她的衣衫都湿透了,紧紧附在身上,挽起的发髻被暴雨打散,额发亦是卷在脸上。
风吹过,她因着衣衫湿透而更显曼妙的身姿在狂风疾雨中轻轻晃了晃,摇摇欲坠,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桃花。
心绪一层一层缓缓压上,像是压了巨石,喘不上气来。
雨声噼啪如爆珠连响,刚才他虽只是轻声细语,可她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她从不知,原来他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温柔。
面前两人缱绻依旧,秋可吟的神采因着龙霄霆的到来而显得灵动妩媚,语调亦是甜甜的,“霄霆,真是难为你了,都是为了我。”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扶住她瘦削的双肩,“可吟,刚沐浴过怎的站在风口中,可别着凉。”说着说着,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丹青和着墨呢?怎的也不晓得给你加件外衫。还有桂嬷嬷呢,去了哪儿?我不在的时候……”
秋可吟微微一笑,她伸出一指,止住他关怀的话语。目光越过他宽厚的肩膀,落在了霜兰儿身上。
那一刻,霜兰儿分明瞧见她的眼神中,有一分骄傲与得意,也许更多的是嘲弄。
秋可吟推一推龙霄霆,纤长的手指向他的身后,“霄霆,兰儿妹妹还站在雨中呢。”
龙霄霆微愕,转首望着霜兰儿正立在雨中,她的眉梢中有着淡淡的无法掩饰的一抹轻愁。这样的她,不禁让他想起了在上阳城外慈溪边的相遇。那一天的她,也是这般全身湿透,飘摇若浮萍般站在雨帘之中。
不同的是,那时的她,神情间更多的是惶恐无助,而如今……
他很想开口,可到嘴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这样默默望着她。
片刻。
霜兰儿微微一笑,她深吸一口气,步入屋檐下。他对她,终是无话可说。她一直以为,他是沉默寡言,想不到他对心爱之人原是这般关心的。
终究,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她只是市井中的普通女子,怎能比得上大家闺秀又生的貌美动人的秋可吟呢?
龙霄霆见霜兰儿进入屋中,便欲扶着秋可吟一同入内。
“霄霆,等等。”
秋可吟伸出莹白的一手,她的指尖带着镶嵌满红色珊瑚的金指甲套。但见一抹鲜艳红色轻轻抚上他修长的眉形,她柔婉的声音如月光般迤逦,“你出去了这么多天,恐怕耽误了不少政事。父皇差人来问过好几次了,霄霆,你还是先进宫面圣罢。别总为了我,影响你的前途……”
“不要紧的。”他安慰道。
“你还是去罢,别让我担心,好么?算我求你了。我让她们去准备伞。”
“这,可是霜兰儿她似乎还是不愿意……”
“别担心,我来劝劝她。”
“那药的事……”
“放心罢,有太医沈沐雨在呢。”
龙霄霆想一想,终颔首道:“也好,她性子烈了些,你多教教她。”
“嗯。”
他似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适逢着墨出来送伞,他便步履轻快地离去。
听着他的步子愈来愈远,霜兰儿这才转过身来。
此时秋可吟正扶着着墨的手,目送龙霄霆离开,眼中柔情好似一江春水盈盈。
霜兰儿望着她的缠绵的眼神,心中突然五味陈杂,要有多爱一个人,才能有这样缠绵的眼神?
终于,他背影英挺的轮廓消失在远处迷蒙的雨雾中。
霜兰儿与秋可吟同时收回目光,对视时似有异样的气氛在彼此间蔓延。
“兰儿妹妹,请上座。丹青,上茶。”
秋可吟扶着着墨的手,慢慢坐回她素来躺着的软榻。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起伏,“兰儿妹妹。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次还真要多谢兰儿妹妹相助,才能顺利觅得‘雪雁玲珑花’。”
说到这里,秋可吟突然顿了顿,她的手中打了把绢绣描金扇子,轻轻掩住唇。
一时倒也瞧不出她是冷笑还是微笑。只有淡淡的声音继续传来,“说起来,这也是我们的缘分。”
霜兰儿冷冷一笑。
心中暗忖:这秋可吟的消息倒是灵通,想来其他的事秋可吟应该也打听清楚了,自然包括她和龙霄霆中间的曲折。
适逢丹青将茶水端上来。
霜兰儿淡淡瞟了一眼,茶水的盖子打开着,却一点热气也无,显然是一盏凉茶。秋可吟身边的这个丹青对她的敌意与刁难还真是毫不掩饰。狗仗人势,只怕也是秋可吟这个主子授意的,真不知秋可吟这么好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短暂的静默之后,霜兰儿端起茶盏,她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听秋可吟继续说着。
“只是还需兰儿妹妹帮忙。想必王爷已经告诉兰儿妹妹了,这‘雪雁玲珑花’制成药引后,每七日皆需与体质极寒女子的血相融入药。也许得一年,也许更久。而这合适之人,普天之下,唯有妹妹你。”
霜兰儿听罢,心口怦怦直跳着,虽是愤怒,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
其实她早已经猜到了,这秋可吟定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此病症外感内热,能令人脸色苍白,腿脚无力,外表看起来似是寒症,其实内热如火,伤心伤肺。治疗此病,需用体质极寒的女子处子之血为药引。
她记得很清楚,小的时候,她第一日到仁心医馆当学徒时,师父曾为她断脉,之后惊奇大赞,道是她体质至寒,世间罕见。她想,师父肯收她一贫寒出身女子为徒,着实也与她罕见的阴寒体质有关。
在仁心医馆学医的那几年,她也曾经用自己的血为病重之人入过药。事后,痊愈的病人对她是万般感激。只是……
霜兰儿陷入了沉思。她一直想不通,为何瑞王府会找上她,又是如何得知她是至寒体质的呢?能有多少人知晓此事?难道是师父……
秋可吟此时微眯了双眼,眉毛曲折成新月弯钩的弧度。
她打断了霜兰儿的思绪,突然道:“我这病已经有些年头了,问遍宫中太医俱是无策。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仁心医馆的李宗远,要不是他,恐怕我这病只有等死了。他可真不愧是一代名医,这等人才,屈居民间廊坊真是太委屈了。如今,我已是着人保送他入了太医院。”说罢,她故意停了下来,面上笑容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留下充足的时间给霜兰儿震惊。
而此刻,霜兰儿的神情如被冰霜结住。
虽然她曾经做过这种猜测,可是亦被自己否认过千次万次。
师父李宗远待她有再造之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的师父怎会为了区区名利将她出卖呢?不,她不相信,她不信!
她蜷紧手指,只觉脑后发热,胸口憋得说不出话来。
秋可吟垂着眼睑,也不看她,只是缓缓道:“此前李宗远建议用你的处子之血做药引,于是我们便请了兰儿妹妹你入府。只可惜这中间有些误会,导致兰儿妹妹你……”她顿了顿,飞快掩饰着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恨。若不是霜兰儿不肯就范,怎会横生这么多枝节?
霜兰儿并没有抖落自己的慌张,她只是沉静坐着,不带任何表情,一口又一口,在冷茶的冰凉苦涩中想着如何应付秋可吟。
秋可吟继续道:“府中大火后,兰儿妹妹你亦是失踪不见,而我的病,一时又没了着落。那几天,霄霆他急得茶饭不思,夜晚不能寐,消瘦了不少。我们夫妻五年,我怎忍心见他如此焦灼苦痛,屡屡为了我劳神。那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要不再拖累他便好,我宁可老天现在就将我的命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