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霜兰儿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几日后,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名得道高人云游四海,途经瑞王府。王爷以诚相待,请他入府为我诊病,又与老道长畅谈了整整一夜。方才得知,原来有种办法可以取代用处子之血做药引。那就是用‘雪雁玲珑花’和体制至寒女子的血同时入药,每隔七日服用一次,最快一年便可痊愈。王爷得知后十分欣喜,彼时天未亮,他也没好好准备,当即便动身赶往越州玉女峰。”
秋可吟似是坐的久了,有些累,说罢,她便斜斜靠向一旁的软枕,指甲套上红珊瑚映上她苍白的面色,晕染了一份异样的红。
这时霜兰儿已然明白,原来龙霄霆一得知消息便赶动身往越州,这才会在清晨时与自己在慈溪边相遇,才有了那一夜在豹爪下的相救。只怕后来她去了越州城中,而他却直接入了玉女山中寻药,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才有了她被人蒙头带入玉女山中抢劫又被他碰巧相救的一幕。
至于采药一事,想来龙霄霆也没有足够经验,于是他在玉女山中兜兜转了一大圈,才发现自己准备不够充分,至少要带上足够御寒的衣服才能登上雪山之巅。碰巧她又说自己懂草药,他这才带着自己返回了越州城中着手准备。
秋可吟留意着霜兰儿表情微妙的变化,她轻轻拂过额边发髻垂下的璎珞,以清冷的话语,给予霜兰儿最致命的一击。
“听奉天说起,王爷在越州曾救了你?其实霄霆他为人……素来冷漠,从不关心旁事。看来这次老道长的话,他是完全照做了……真是难为他了……”
霜兰儿挑了挑眉,等着秋可吟接下来要说的话。
虽然她知道秋可吟必定是想打击她,而她也做好了抗击的准备。可是,秋可吟的话仍是深深地刺中了她,且刺得很深很深。
“老道长再三交代,‘雪雁玲珑花’罕有,且只为诚心之人所见。若是想寻得此花,需焚香沐浴、忌言慎行、着素衣、食素食、广施善行以积累功德。有道是心诚则灵,霄霆他确确实实以诚心感动了苍天,这才为我寻到了‘雪雁玲珑花’。”
那一刻,霜兰儿的神情有瞬间的凝滞,转瞬如有冰水劈面湃下,令她整个人连同发丝都冻住了一般。
虽然她并不想相信秋可吟的话,可在秋可吟说完的时候,她几乎就全信了。
因为,一切不合理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若想寻得此花,需焚香沐浴。
所以,她在他的身上,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忌言慎行。
所以,在觅得“雪雁玲珑花”之前,他从不曾开过口。
着素衣。
所以,虽然印象之中的瑞王总是一袭金袍耀眼,而越州相遇的他,却是白衣翩翩。
食素食。
所以,他在雪山之下烤了那许多溪水中的鱼,却未曾吃过一口。
广施善行以积累功德。
所以,素来冷漠对人的他,才会对自己屡屡出手相助?
原来,更残酷的真相,竟是如此。
那一刻,她分明看见一道裂缝慢慢横亘上如坚冰般的心底,慢慢裂开,无限延展着……
还记得那一日,雨一直下着,他手中撑了一把泸州竹制的油纸伞,白衣翩翩转过身来,露出佩戴着黑玉额环的额头。他将唯一的伞递给了她,独自淋雨。
还记得那一夜,他手中的宝剑在月色下折射出幽蓝的光芒,轻盈划过,激起一蓬蓬血雾,残忍中并着美丽。
还记得那一夜,他将带着百合花香的外衫抛向她,不仅仅是温暖了她的身子,亦是温暖着她彷徨无助的心。
还记得那一次,她侥幸没有被恶贼侮辱,醒来后却见他坐在悬崖边,仅用一片竹叶也能吹成动人之曲,直直吹入人心。
她忘不了他薄薄的嘴唇贴着她小腿肌肤那温热的触感,忘不了他曾为她吸出雪貂之毒,甚至不顾“雪雁玲珑花”的花期,下山为她取解药。她以为,她很重要……
她忘不了他将自己带离越州大牢时,那洒脱不羁的背影。
至今,此时此刻,她都不愿相信他就是瑞王,她只想将时间停留在从前,那她就不用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
原来,他对她的好,都是为了秋可吟!
而她,究竟做了怎样的蠢事?
觅得雪雁玲珑花,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更可笑的是心诚则灵,只是不知是龙霄霆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她一心想着报恩的痴痴傻傻最终感动了上苍。
窗外,雨声更大,风亦是强劲,“霍”地一声吹开长窗,鼓鼓地贴着她的面颊刮过去,好似重重给了她几巴掌,打得她两颊热辣辣地痛。
她这是疯了么?瑞王府就是囚禁她的牢笼,而瑞王更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究竟迷失了什么?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咬的泛青泛紫,只希望身体的疼痛能令她清醒。
而此时的秋可吟正低头把玩着小指护甲上的血红珊瑚,她时不时打量霜兰儿两眼,唇角拉高,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
少刻。
门外垂银流苏溢彩帐外有人影伫立,一名男子声音传入来,“王妃,药引已经准备好了。”
秋可吟面露喜色,忙对丹青道:“是沈太医,快快有请。”
一名着蓝色官府的男子躬身入来,他的手中端着朱漆托盘,盘中托着一个雪白的瓷碗,旁边还搁了一把雪亮的钢刀。见了秋可吟,他恭敬行礼道,“王妃,微臣来取入药之血。”
秋可吟也不多言,伸手指了指坐在席下的霜兰儿,“沈太医,这位就是兰夫人。”
沈沐雨颔首,端着托盘在霜兰儿身侧坐下。他至始至终未曾抬头,始终保持着恭谦的态度,平静道:“兰夫人,得罪了。”
此刻屋中日光闪灼,映在钢刀锋利的刀刃上,直刺得人晃眼。而这样的光芒,落在霜兰儿身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如一缕剪影。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沉默,时间亦是凝住,过的格外缓慢。
等待片刻后,秋可吟打起手中娟绣描金扇子。
将半边面孔遮住,她的声音绵绵如丝,似带着无限凄怨,又似隐隐低泣,“兰儿妹妹,病痛折磨了我这么些年。我本早已是绝望,不想还有今天,承蒙兰儿妹妹肯施以援手,我真是感激不尽,就是苦了兰儿妹妹的身子,这教我心中怎也过意不去。沈太医,不知这每七日取一碗血,兰儿妹妹的身子可受得了?”
沈沐雨转身,“回禀王妃,自然是有损伤的。”
秋可吟似面露犹豫,迟疑道:“这样……我实在不愿苦了兰儿妹妹……我这破败的身子,究竟还要害多少人……真真还不如死了算了……”她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两行热泪从眼眶中缓缓流出,滚滚连珠落下。
“王妃,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丹青“扑通”一声跪倒在秋可吟脚边,哭得不能自已。
一主一仆,相扶而泣。其情其景,恐怕见者皆会落泪。
霜兰儿看着这做戏的两人,眼神里露出鄙夷和不屑。秋可吟想必就是靠着这出色的演技,蒙骗了这么多人。
此刻她若是不肯救秋可吟,只怕所有人都会指责她的不是,真是可笑之极。
她想了想,轻轻伸出一手,递向沈太医,淡淡道:“动手吧。”
沈沐雨此时方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洁白素净的衣衫,唯有领口处绣了一朵孤傲的兰花,墨黑的发简单挽起,无一分装饰,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纯真之姿。
他不由在心中低叹一声,这样脱颖的女子,却身置一潭深水中,该如何自处?
不过,这和他又有何关系?他只要尽到自己职责就够了。想到这里,他蹙眉,摒弃脑中杂念,将装有小半碗清水的白瓷碗放好,手中钢刀毫不犹豫地划上霜兰儿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