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鲜血“咚”一声落入水中的轻响。
白瓷碗中,清水清冽无比,水波摇动中,珊瑚般的血珠子越聚越多,渐渐再也瞧不见碗底,只余满满的红。
秋可吟早就止住了泪,她坐起,眼看着鲜血慢慢凝聚了半碗之多,她才似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沈沐雨取够鲜血,他替霜兰儿包扎了下伤口,起身回禀道:“王妃,微臣这就去熬药,一个时辰便好。”说罢,他便端了来时的托盘离去。
屋中,因着沈沐雨的离开,又恢复到此前胶凝般的气氛。
不同的是,每每打破沉默的都是秋可吟,而此次却是霜兰儿。
她双眸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声音亦是清冷的,似积在青花瓷上的寒雪,“秋可吟,你以为今天你取了我的血,一切就都结束了么?”
“住口!你怎能直呼王妃的名讳,这也是你这种下等人配喊的么?”丹青最先吼出来。
霜兰儿轻哼一声,“不错,我是下等人。用我这下等人的命,换你们精贵的王妃一命,你说值不值?”
秋可吟柳眉轻轻一挑,她素来镇定的神色终于松动,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霜兰儿只是淡淡道:“每七日取我鲜血一碗,需一年,或许更久。不知王妃要怎样保证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这是……在威胁我?”
“反正我贱命一条,又何必成全你们?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筹码控制我?”霜兰儿沉下脸,轻蔑一嗤。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大可以逃走,或者留下来揭穿秋可吟的真面目。总之,她断不会任人宰割!
气氛,再一次胶凝。
宽阔的屋中,沉香袅袅飘动着,空气被这样疏冷的香气一浸,愈加有冷艳的气息。
彼此对峙时,却有更冷的声音传来,“她没有筹码,本宫有!”
霜兰儿愕然回首。
但听“霍”地一声,本是虚掩着的门被一下子推开。
来者步履沉稳,落地声声如惊雷,似带着无穷的紧迫感。这样的脚步声止于来人踏上了柔软的西域地毯。
紧接着,是满头珠翠相击的玲玲声,如同一浪高过一浪的鼓拍,回荡在空旷的屋中。
夺目的红缎宫装,通身镶着黑色万字曲水纹金边,一丝不苟地穿在来人身上,更显姿态高远深沉,稳如泰山。
霜兰儿几乎一眼就猜出她的身份,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高贵,与龙霄霆一般的眉眼,一般的清冷,除了当朝赫赫的端贵妃还会有谁?
秋可吟一见端贵妃亲临,连忙扶着着墨的手起身相迎,不敢怠慢,叩身请安。旋即,她上前扶住端贵妃的手,缓缓道:“姑姑,您来啦。”
秋端茗作势横了秋可吟一眼,“本宫能不来么?再不来,堂堂端王府鸡犬之流都要登天了。”说罢,她漆黑的双眸凌厉扫向霜兰儿。
那样的眸子,黑的深邃,且深不见底,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空洞。被这样的眼神扫到,霜兰儿只觉脊背顿时冷了冷,涔涔汗湿了衣襟。
秋端茗微微冷笑,她从霜兰儿身边跨过。扶着秋可吟的手在正中座位坐下,轻咳两声道,“可吟啊,你实在是疏于管教。这日后可是丢我们瑞王府的脸面。”
秋可吟连忙道:“是,姑姑教训的是。”
秋端茗又道:“我们秋家个个都是历练能干之人,瞧瞧你哥哥庭澜,年纪轻轻就统边疆大军,号帅印。你可得拿出几分秋家的硬气来,眼下是什么时候,宫里就够忙的了,你这还得我操心。”
“是,姑姑。”秋可吟声音甜甜的,似是撒娇又道:“姑姑,桂嬷嬷呢,我以为她一早就去接您了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秋端茗轻轻拍着她的手,“我让她出去办点事。你瞧你,亏我将跟在身边多年的桂嬷嬷放你身边,都这么些年了。怎么没她在,你又……”
“我的好姑姑,您就消消气罢。我一听说您要来,这可是眼睛都快望穿了呢,早就为您准备了您最爱的冰镇梅子山楂汤,消消暑热。”秋可吟一边软语亲热说着,一边替秋端茗拿捏着双肩,还不忘吩咐道:“丹青,愣着干啥,还不快去取。”
秋端茗本是紧绷着的脸终于松了松,她一指戳了戳秋可吟的额头,笑道:“你呀,其他功夫不见长,就是嘴巴越来越甜了。”
秋可吟此时推一推秋端茗,“姑姑,兰儿妹妹她还站在那里……”
方才自端贵妃入来,霜兰儿已是站起身。且不论身份,毕竟是长辈,她不好无礼。
秋端茗抬手抚一抚鬓发,似笑非笑望向霜兰儿,“哦,差点忘了还有旁人在。”说着,她眯了双眼,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冷然道:“怎么,见到本宫都不知行礼。你的爹娘没有教导过你吗?果然是没素养的低贱人家出身。瞧你这样子,就可想你的爹娘亦是市井下作之流。”
霜兰儿紧紧握住拳,她虽是平民出身,可是父母素来谨小慎微,从小教她不能疏于礼数。其实端贵妃进来时,她已起身行过礼,只是端贵妃不屑看罢了。如今又听得这端贵妃百般讽刺她的爹娘,不觉怒从心来。
她努力咽下喉中的愤怒,面不改色道:“宫中礼教我不懂。我只知民间女子出嫁后,贵妃娘娘您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大人未曾教导过兰儿该如何行礼,若有不周,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清脆的语音落下时,屋外雨已停,有冷风轻叩窗棱,卷着草木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进来,直透得人头脑益发清醒。
秋端茗眸中一滞,神色顿冷。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她刚才讥讽这丫头的父母是市井下作之流,这丫头便反唤自己为母亲大人。那她岂不是等于骂了自己?反被这丫头摆了一道?这丫头一口一个“母亲大人”唤着,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看来,这个霜兰儿比她想象中要难应付得多。
适逢丹青取了梅子山楂汤前来,恭敬奉上。一时倒也解了僵滞的气氛。
秋端茗接过白瓷金盖碗,碗中色如浓郁海棠,清香袅袅。她轻轻啜了一口,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递向霜兰儿道:“罢了。不管怎么说,你既入了这瑞王府,从今便是瑞王的人。本宫给你准备了份见面礼。”
霜兰儿望着端贵妃递来的木盒子,心知有问题,迟疑了下她还是上前接过,隐忍道:“谢贵妃娘娘赏赐。”
“打开看看罢。”秋端茗淡淡道,也不抬眼。
这是一只黄花梨整木雕成的小方盒,不及一掌大,周身镶嵌着明珠宝石。
不知缘何,心中像是有着不祥预感般,霜兰儿端着木盒的手竟是不住地颤抖着。盒子侧面有着精巧的机关弹簧,手指颤抖间,她不慎碰到了开关。“啪嗒”一声,盒盖自动弹开。
只一瞥。
“啊!”地一声惊呼被霜兰儿硬生生地咽回喉中。手中木盒剧烈颤抖了几下,险些掉落于地。她慌忙盖上盒盖,握住木盒的手掌里满是汗水,黏腻又潮湿。
“怎样?可还满意本宫的礼物?”秋端茗低头又饮了一口梅子山楂汤,复抬头冲霜兰儿冷冷一笑。
此刻,她的唇角残留着一抹山楂汤的红色,本是艳丽之极,可在霜兰儿眼中瞧着却像是吸噬过鲜血般骇人。
霜兰儿咬牙近前一步,有震怒的目光几乎要夺眶而出,颤声道:“你把他们怎样了?”
这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已然失去了温度,只余冰凉和麻木。
方才的木盒之中,赫然躺着一枚断指,指上套着一枚翡翠戒指,老旧褪色的赤金,陈年的翠玉中间隐隐可见一道岁月的裂痕。那分明是她娘亲的戒指,而那断指亦是……她娘亲的……
从手指断口处瞧,血液并未干涸很久,显然是今日所为。此刻她竟是不知该庆幸父母也许尚在人间,还是该痛惜他们此刻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与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