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秋庭澜面上掠过尴尬,长年驰骋沙场,他早忘了什么叫文雅。干笑一声,顿了顿,他又问,“少筠,明明你刚才可以扳倒桂嬷嬷的,这个老刁奴早死早超生。为什么不当场揭穿她?”
适逢霜兰儿将小夕送出了门口,听得秋庭澜的问话,她转身替龙腾答道:“是非难辨,再追查下去,逼急了王妃,只怕会推出一个替死的人来。又何必……连累了无辜之人。”
龙腾笑着连连击掌,“是了。知我者,我的小霜霜也。”
本来霜兰儿心中对龙腾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今日有意识地提醒了她,她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桂嬷嬷的阴谋。只是她满腔的感激之情都被他这么肉麻的叫唤给彻底浇灭。小霜霜……实在是太慎人了,汗!
当即她垮下了脸,咬着牙,“龙腾……”
“叫少筠!”龙腾坚持着,贴近她耳侧,又重复了一遍,“叫一声少筠,好不好。别忘了今日你还欠着我的恩情呢。”
他的声音中有些莫名的温情与怜惜,似带着蛊惑般。
霜兰儿不知怎的,心中一酸,脱口便唤了他,“少筠……”
亲密的称呼,仿佛在一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四目相望,他们在对方晶亮的瞳仁中看到了彼此的身影,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可惜却隔得那样远了。他的眸中有难懂的神色,她的眸中有着后悔。
是的,她后悔了。
她应该相信他的,可她却选择了逃离,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会遇上龙霄霆,又怎会陷入今日的境地?难道,这就是她逃不脱的宿命。还是该怪她自己?
良久,她终于轻轻启唇,“对不起,那日我失约了。”话至最后,已掩饰不住哽咽。
她飞快地低下头,可他依旧瞧见了她脸颊侧有一道湿湿的痕迹缓缓落下。
薄唇动了动,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秋庭澜催道,“少筠,我们不宜久留。”顿一顿,他转首望着霜兰儿,目光中有着歉意,“妹妹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小心。”
霜兰儿感念于心,轻轻颔首。她知道,这次的事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大风浪还未到。
秋庭澜又唤了一声,“少筠,走了。”
龙腾点点头,面上突然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手中折扇轻轻点了点霜兰儿的额头,“那次的事,你还好意思提?我的蟋蟀都被你养死了,那天我半夜回去一看,啊,都饿得那么瘦,第二天就全完完了。”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去,念叨着,“我可告诉你,那几只都是极品。你得赔,至少也得赔一只红麻头给我。哼!”
霜兰儿心中本有些伤感,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愣了,“啊,红麻头?最好的品种,上哪找去啊!我师傅一辈子都没抓着一个。”
龙腾哼哼道:“上哪找那是你的事,走了啊,下次再见的时候你要赔我。”
她嘴角抽搐了下,这人……还真是不靠谱。
时间,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瞬已是秋深。
这日龙霄霆刚下早朝,尚未出得皇宫,洛公公已是迎了上来。
照理王府内监是不得擅入皇宫的,看来洛公公上下打点了不少,有十万火急之事才会在下朝的时候拦截住他。
当即,龙霄霆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
洛公公急得汗湿了全身,像是从水中捞起般。他慌得连行礼都忘了,“王爷,不好了。兰夫人出事了。”
“什么?”龙霄霆一愣,手中雷霆令“碰”地一声掉落于地。
时下已是深秋,正是西风萧萧、落叶飘零的季节。整个上阳城沉浸在一片温暖的金色中,可本该是温煦朦胧的美丽,此刻看在龙霄霆眼中却是一片凉索。
下一刻,他疾步跑向皇宫正门,衣袍带风。
洛公公在他身后捡起雷霆令,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得焦急大喊道:“王爷,老奴准备了快马在西侧门。”再下一瞬,已然看不见他的身影。
龙霄霆纵马狂奔,他已然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心慌意乱的感觉了。天大的事,当他听到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应一声。所以当突如其来的猛烈心跳席卷他的时候,他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只得将所有的焦虑与烦躁皆化为一路狂奔。
瑞王府中的醉园,之所以名为醉园。皆是因园中种了几棵参天大树,当阳光隔着密叶洒下时,白墙黑瓦沉浸在稀薄的光影里,有着醉人般的美。
下了一整个秋天的雨,今日终于放晴,可迎来的却不是光明。
此时大片大片的秋叶无声飘落,好似一场凄美的花雨,漫天飞舞着,又好似绵绵秋雨仍继续下个不停。
他飞快跑入醉园之中,当拨开花雨叶雾,推开门的时候,一室沉闷与浓重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
极目望去,小夕正伏在床头痛哭。那哭声在屋中四处冲撞着,无处可去,听着撕心裂肺。
他一步冲至床头,腿却僵硬在原地,再也挪动不了。
只见她单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衫,整个人缩在卧榻的角落里,两颊蜡黄,双眼通红,不施粉黛,从脸色到衣着都是骇人的白色,唯有墨黑的长发散乱地泼洒在床上。
她尚是睁着双眼,只是眸光中空洞无神。整个人像是死了一般了无生气,长又蜷曲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那是她唯一的生气。
龙霄霆当即怔住了,他眼中满是痛惜,轻轻坐在床侧,他将她扳转过来望着自己,柔声问道:“兰儿,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不语,只睁大了一双没有神色的眼睛,空洞洞地不知望向何处。
他更急,“兰儿,怎么了。你倒是说一句话啊,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霜兰儿本是呆滞的表情,突然转为小声地啜泣,那抽泣声绵绵似根根细针,直扎入人内心深处。
小夕亦是心酸,她掩面泣道:“王爷,夫人她不能说话了。”
他惊愕的面容展露无疑。半响都不能反应过来。
小夕继续道:“前段日子多雨,王妃身子不好,沈太医需昼夜照料,难以分神。夫人道她自己懂些医术,教沈太医不必日日过来,只需取血之日来即可。哪知当天夜里夫人就高烧起来,小夕本想去请王爷来看看,可夫人执意不愿打搅,只是让小夕熬了些退热的药。哪想夫人这一病就是好几天,高烧不退,全身滚烫,最后竟是昏厥。奴婢吓坏了,赶忙去请来沈太医,哪知夫人醒来的时候,竟是……发现……”
“发现……什么?”他问的时候,手止不住轻轻颤了颤。
霜兰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悲恸,埋在枕巾之间哭泣不已,她的肩膀瑟缩着,纤弱的身子不停地起伏着,像是连绵的海浪般没有止息。
“夫人她……哑了,沈太医已然确诊,夫人她可能……再也说不了话了。”小夕哽咽着说完,再不能成声。
“本王不信!沈太医人呢?”他豁然起身,俊朗的眉宇间蕴满雷霆之怒。
“微臣在此,请王爷吩咐。”
沈沐雨正巧端着药来到门口,见龙霄霆脸色很是难看,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撩袍叩拜。
龙霄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他死死揪住沈沐雨藏蓝色的衣领,字字咬牙,“高烧而已,何以至此?”
沈沐雨面上划过无奈之色,歉然道:“王爷,微臣已经尽力了。夫人的嗓子属后天受损,恐怕日后难以复原了。微臣斗胆猜测,夫人因着给王妃供血治病,每七日取一碗血,身子本就受损,底子虚薄不禁风寒。而夫人日日饮用的汤药之中,有一味药名唤龙蛇草。此药药性虎狼,虽有提气固本的奇效,可也有损伤神经的后果。适逢夫人又高烧不止,所以才诱发……其实也是因为不巧……这事谁也料想不到……”
“你明明知道龙蛇草属性虎狼,为什么还给她用这味药?”龙霄霆冰冷吐出话语,“本王养你们这些庸医何用?办事不力,你是否该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