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罪该万死,还请王爷降罪责罚!”沈沐雨再次叩拜,他的面色平静得无一丝波澜。
“你自行了断罢,本王还不想脏了手!”龙霄霆背过身去,冷冷道。
“是,王爷!”沈沐雨再拜一拜,正想退下时耳畔却听得沉重的“扑通”一声。
抬头望去,竟是霜兰儿挣扎着卷着丝被从床上滚落。
龙霄霆立即将她扶住,他望着她凄怨的神情,薄唇轻颤,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霜兰儿轻轻拉过他的手,修长苍白的指尖在他掌心间一笔一划写着。
肌肤相触间有酥酥的痒,有淡淡的冷,也有淡淡的温暖。只是一个字而已,他起先没有看懂,她又写了一遍,再一遍。
“命……”
他终于看懂,喉间硬朗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命,她的宿命不正是他给予的么?是他,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海,此刻又何故迁怒于别人?
良久又良久,他终挥了挥手,“算了,你下去配药罢。”言下之意便是放过了沈沐雨。
“是。”沈沐雨应声退下,他的表情始终如一,自进门至出门都是一样的淡漠,仿佛生死与他早就毫无意义。
龙霄霆抬眸注视霜兰儿片刻,他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拖到怀中。
低沉的语调在她耳畔不断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次,她听见他清冷的嗓音中有着难言的哽咽。难以想象,高高在上的他也会有道歉的时候。眼中不可遏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哽上喉头。其实她心中清楚,天下间的巧合能有多少?这显然是,人为的毒哑!
霜兰儿没有想到的是,龙霄霆自她被毒哑之后,像是换了个人般。他每天即便再是忙,下早朝之后总会来到她的醉园之中,陪她一两个时辰。几天下来,他在醉园中停留的时间竟比之前数月加起来还要多。
有时他会陪她用晚膳,有时则会带宫中的御医回来为她诊治,有时他甚至是捧着一卷书,坐在软榻之上静静陪伴着她。
霜兰儿无聊之时,手中便做些绣品,她的手指上皆用纱布包裹着,拿起针来有些不便,绣的自然不如从前灵活。她总是蹙眉看了看,又拆了重来,一条简单的帕子往往要绣上好几日。
这日龙霄霆见她又拆了绣帕,不由疑惑问道:“你若是喜欢这些精致的东西,我让人送些来便好了,你手上有伤,何必这么辛苦自己做?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无声叹息着。
其实龙霄霆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都是属于温柔清新类型的,每每她凝视着他沉默的侧颜,总觉得他的气质如初雪般纯净。如果他不要开口的话,他无疑是一名温润如玉的男子。可惜的是他的声音,低如鬼魅,冷得彻骨。
而这样关心的话语与这般清冷的声音更是十分不配的。
霜兰儿放下手中的绣品,她拿起搁在一边的笔,蘸了点墨,草草在纸上写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他望了她一眼,眸中有着探寻之意。
她又飞快写道:“你知道女子为何擅长女红么?那都是为了消磨寂寞的时光练就的。从前我女红一般,可入了瑞王府中,近来手艺倒是精近了不少,假以时日,必能令绣品栩栩如生。你可以想一下,如果你一个月不出门,待在家中能做什么?从前我去仁心医馆当医女学徒,虽然每日很辛苦,可是有种满足感。人累了只需睡一觉,第二日就恢复力气了。王爷,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金钱买回来的。”
他沉默片刻,道:“我以为女子都希望有着安逸的生活。”
她低首笑了笑,换了张宣纸又写道,“有时粗茶淡饭,虽昼夜辛苦,可夫妻相扶也是一种安逸。有时锦衣玉食却只是空虚寂寞。也许你生来在皇家,不曾体味过贫民百姓的生活。我自小家境贫寒,爹爹常年卧病在床,就靠娘亲给人洗衣赚钱,我则在医馆当学徒那点微薄的收入过着日子。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更有期盼,比如过年的时候,我们终于攒了钱买上一只鸡炖着吃,还能包上饺子。当香味飘散在整间屋子时,你会觉得这将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一顿饭。我会因此感念生活,期待明年的生活会更好。可不知王爷你,日日面对着山珍海味,可还有食欲?是否能下咽?同样的道理,你以为的安逸生活,对我来说,其实并不快乐。希望你能明白。”
因着手指上缠着纱布,写完的时候,她不禁觉得手指有些酸。其实她发现这种沟通方式很好,平日他总是沉默寡言,从前她有很多话都无法与他说,如今她嗓子哑了,以纸传递她的想法,他似乎更有耐心去看。
他望着眼前的宣纸,墨迹慢慢干涸,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时间似过的格外缓慢。
彼时快到中秋,窗外月亮晶莹一轮如白玉盘一般,照得庭院天井中如清水一般,很是通明。
他的思绪依旧在徘徊着。
良久,月光已然透过了镂花窗格铺到案几之上,有柔和的风在屋中穿越轻抚着。
他终于开口,“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
她一愣,其实这样的对话于他们已然是第二次,而她的想法仍是与上次相同。她摊开另一张素白的宣纸,蘸饱了一笔浓墨,落笔道,“王爷不是喜欢看皮影戏‘醉双亭’么?想必能懂我的意思。若是王爷真想补偿,我只想……”
她一个字一个字写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她的笔突然停顿了下,颤了颤。
他挺直的眉峰亦是随之轻轻纠结。
她再次落笔,“离开”的“离”字刚刚起了个头。
他似是知道她要写什么,温暖的手掌突然覆了下来,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她握住的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乌墨直直落在雪白纸上,将那未写完的“离”字化作一朵美丽的梅花。
抬眸望着他,她微微蹙眉。
他却只是轻轻道,“今后,我会好好待你。”
她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下,秋水似的眸子微微一睁,旋即陷入沉寂之中。
可园之中,夜。
秋可吟躺在榻上,手紧紧抓着金凤含珠扶手。她的气息微薄得如同牵住风筝的一缕细丝,仿佛一阵风都能断绝。
她从未这么生气,这么绝望过,绝望至连砸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这样软软靠着软榻。
“王妃……”桂嬷嬷唤了一声,偷偷别过脸去,拭了下颊边的泪。
秋可吟勉强支起身子,咳着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桂嬷嬷叹了一声,“本以为这贱人哑了,没了那相似的声音,王爷不会再顾及她,没想到竟……”
秋可吟笑得凄然,“没想到霄霆他反而生了怜惜之情,日日去探望她。我倒是亲手撮合了他们两个。”
桂嬷嬷微一沉吟,“王妃过于悲观了,我看也未必。终归这贱人教我们毒哑了。半个残废,王爷能怜惜她多久?只怕是好景不长,总会腻烦的。王妃你应该庆贺才对,日后她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是吗?”秋可吟手中绞着一块绢子,绞得久了手指生疼生疼的,“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件事我们是否做的天衣无缝。霜兰儿可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好对付,这次毒哑她的事,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了。她不是懂些医术,难道自己察觉不了么?”
“她又不是再世神医,哪有那么聪明。再说了……”桂嬷嬷突然凑近秋可吟耳边,“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中秋节的这日。
王府统领奉天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并不薄,掂在手中颇重,里面似有厚厚一叠纸。
他打开翻了翻,竟是三张画。第一张画的是上阳城中亭湖边的弋桥,天空中一轮明月如玉盘,古老的九孔桥掩映在了重重叠叠的密柳之间,背后是飞檐翘脚的精致楼宇连绵不绝。奇怪的是,瞧上桥上似有两团火焰般的东西,与整张画面的风致格格不入。